1月7日，安徽省黟县西递村，太阳刚落山尾，66岁的村民卢惠中便让老伴起锅烧饭。农家土灶炊烟袅袅，不一会儿，老伴端上一盘青菜、一盘萝卜烧肉和一碗蒸蛋。卢惠中快速扒拉完两碗米饭，然后坐上皖南特有的火盆，闭目小憩，他在静静等待——几个小时后，深夜打更就要到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天中最具仪式感的事情。

西递村始建于北宋年间，现存明清古民居124幢、祠堂3幢，被誉为“中国明清民居博物馆”。2000年，西递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由于木质建筑多，防火成为村子里的头等大事，为守护家乡的平安，明清时代西递村就建立起了打更制度，西递村义务打更队于新中国成立前由村民自发组建，延续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

夜幕降临，寒夜中的千年古村十分静谧，村里小溪流水潺潺，古民居端庄肃立，灯笼在微风中摇曳，零星游客轻踏石板声清脆悦耳，仿佛时间在这里慢了下来。

等到晚上10点，卢惠中起身准备，穿上棉衣，戴上保暖耳捂。刚拿起打更的铜锣，卢惠中就交到记者的手中，“考考你，你掂掂这锣有多重。”“得有八斤。”卢惠中听后哈哈一笑：“七斤二两重。”

卢惠中先来到村里打更队的办公室。西递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胡傲立起身迎接，帮他戴上头灯，叮嘱寒夜打更要注意身体。7面打坏的锣挂在办公室墙上，默默诉说着历史。在锣的旁边，悬挂着《西递打更公约》，规定“每夜打更二次，每次绕村一圈，每次两小时”。2018年，西递村义务打更队获评“全国119消防奖先进集体”。

胡傲立回忆说，自己14岁就志愿参与打更，如今也是村义务打更队的一员。目前，西递村义务打更队共有队员9人，最大的70岁，最小的26岁。“这是祖辈们留下来的传统文化，我们要用实际行动去保护。” 胡傲立和队员们觉得，保护好家乡文化遗产，是渗入每一个西递人骨髓里的愿望。

晚上11点到了，卢惠中推开办公室大门，健步走出，开始今夜的第一次打更。刚出巷口，卢惠中一锤落下，锣声在古村仿佛多了一分灵气，先是低鸣，然后轰然散开，一圈一圈，悠悠回响在村里的每个角落。

打更路线怎么走？卢惠中说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村子东西长900多米，南北宽300多米，99条小巷。”记者跟着卢惠中，早已经走得迷糊了。

每到一个巷口，卢惠中会稍作停留，敲锣大喊：“风高物燥，小心火烛！”卢惠中说，巷口回声更响，更能提醒村民留心。“这么晚打更，不影响村民的休息吗？”卢惠中解释，这个时间点正是防火的关键点，也是人们容易麻痹松懈的时候。“对于村民来说，打更已经成为自己身体里的文化基因，没打更声反而不适应。” 

路上一位年轻的游客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好奇地询问打更的点滴。这位年轻人名叫陈家亮，是一名来自合肥工业大学土木工程系研二的学生，这几天正在对西递古建筑进行数据搜集，“真没想到，西递不仅有恢弘的明清古建筑，而且有这么多的古老文化传统。”说完，他兴奋地敲上一锤，体验了一把。

三九寒冬，山区夜里冷得刺骨。微光中，卢惠中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紫，铜锣上的挂绳也将手掌心勒出深深的红印。胡傲立告诉记者，卢老打更已经十多年了，还让自己的儿子志愿加入。去年卢老干活摔了一跤，在家躺了几个月，心里放不下，安排儿子替自己打更。“这是我们的家，也是世界的遗产，大家都在尽力保护。现在疫情防控政策优化了，西递又将迎来世界各地的游客，我们要把我们村的深厚文化展示出去。”卢惠中骄傲地说。

这位年纪将至七旬的村民，步伐依然矫健，他在巷陌穿行，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喊号声和锣声已经与村里的一砖一瓦融合，成为这厚重文化的一部分。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月亮已经爬上了远处山头。明月高悬，在马头墙上洒下斑驳光影。卢惠中来到村牌楼广场，“咣！”这一轮最后一声打更声落下。（中国文化报 实习记者孔令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