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行遍  艺术人生交响——谈李忠翔和他的画
2025-03-16 12:03:20      来源:昆明信息港

李忠翔先生今年85岁了。从1956年发表第一件作品起,迄今69年了。这半个多世纪里,他无一日不画、无一日不写、无一日不读、无一日不思考,象追日的夸父,奔跑、奔跑,追逐着艺术的理想,寻找着生命的意义。

他的艺术是丰富的,或者说是浩瀚的,令观者有一种深深的望洋兴叹的无力感。版画、油画、国画、雕塑、壁画、漫画、连环画、装帧设计、创办科学画报《奥秘》、组织版画创作活动、撰写艺评……,六十余年计有创作作品、写生速写等两万余件,出版《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连环画,1972)、《李忠翔版画集》(1990)、《李忠翔版画1990—1994》(1994)、《李忠翔画集 国画卷》《李忠翔画集 版画卷》(2006)、《李忠翔画集》(2014)、《笔尖下的岁月》(上、中、下)(2018——2020)、《重庆三峡博物馆 重庆博物馆藏  李忠翔版画·捐赠作品集》(2021)、《大理白族自治州藏 风·花·雪·月苍洱情  李忠翔画大理·捐赠作品集》(2022)、《迪庆藏族自治州博物馆藏  美在千秋白雪间  李忠翔画香格里拉·雪域秘境捐赠作品集》(2023)、《大家之路•李忠翔卷》(2020)等十数种,为云南老、中、青多门类艺术家撰写序文、艺评和艺术理论研究文章、艺术笔记数十万字……等等,是云南乃至全国艺术界少有的学深而术精的“大美术”之家。

如果把李忠翔先生的艺术人生比作一部交响曲的话,这部历时半个多世纪的宏大作品堪名《追日》。作为一部交响曲,它的结构是这样的——

引子,1940——1950年代。启蒙时期。

李忠翔出生于四川雅安,祖籍重庆巴南县木洞镇,家境殷实。父亲李华飞曾就读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创作了大量诗歌、剧本、小说、散文等,是富有影响力的诗人、作家、剧作家。新中国成立之初,李华飞供职文化部门,活跃文坛,成果叠出。就是在这样一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的家庭环境中,李忠翔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文学艺术熏陶。新兴版画运动的导师鲁迅、郁达夫等倡导的“木刻连环图画故事系列”、《凯绥  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引玉集》等优秀的东西方艺术图册很早就进入李忠翔的阅读书单,人类文明的精华给了他一个足够高的起点。

从此,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怎样的艰难——或者绚烂——他的眼光、心灵、脚步始终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那就是艺术,对艺术的无限追求。

第一乐章  热情的急板,红色主题的合唱,1960——1970年代。

在政治形势急剧变化的历史背景下,像那个时期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李华飞因言获罪遭遇了打击,李忠翔也受到影响,陷入前途迷茫的困扰之中。幸运的是,千里之外红土高原上的云南艺术学院,有识才爱才之心的伯乐力排众议将他录取。从此,李忠翔跋山涉水来到滇池之畔,开启了他艺术人生新的乐章。

在艺术学院,李忠翔先习国画,再习版画,毕业后摸爬滚打于生产第一线,十数年间深入农村、工矿、部队——苍山洱海、玉龙雪峰、泸沽湖畔、瑞丽江边、苦聪山寨、版纳雨林……足不停歇地走,眼不停歇地看,手不停歇地画——山川河流高山峻岭、工人农民教师民兵船工猎手老红军战士、白彝苗藏傣纳西族男女老幼、村寨农舍水库矿山、毛泽东周恩来列宁白求恩王杰七林旺丹卡斯特罗、非洲拉美越南古巴世界革命——红色主题的合唱,承载着富有时代色彩的宏大叙事,脚步铿锵,雄壮有力。《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连环画,1972)《金沙水拍》(国画)、《革命代代如潮涌》(黑白木刻,1976)、《娄山关 诗插图》(套色木刻,1961)《撒尼健儿》(黑白木刻,1962)《藏族牧民》(黑白木刻,1962)《彝族民兵》(石版画,1963)等均是这一时期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作品。《笔尖下的岁月》速写写生画集(1959——1979)即真实呈现了这一时期画家的精神和思想轨迹。

创作任务压在肩,跋山涉水年复年。坚持不懈的速写训练,不仅为年青的画家打下了坚实的艺术功底、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更令他深刻地体味了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美、领悟了这白云苍狗风云变幻中历史的深沉。人间百味活泼泼的生活吸纳于胸,历史的昆仑尘烟咀嚼消化于肝胆胃肠,为即将迸发的腾跃,积蓄了核聚变般的能量,只待信风起,春风吹,地底深处的种子便将忽喇喇不可遏止地蓬勃生发了。

第二乐章,如歌的行板,抒情歌唱性,1980——1990年代。

改革开放春风吹拂,历经苦痛的民族在反思中人性苏醒,而艺术作为精神取向的风向标,自是得风气之先,有其最生动直观的表达。脱去思想的桎梏,人们在美的寻索、内心的温慰中疗伤,试探着寻找新的希望。正是在这一阶段,积年有得功力深厚的李忠翔应时而生,迎来了个人创作的第一个高峰。

他的创作画风一变,从红调——高门大嗓的大合唱,转为浅蓝调——月明风轻的浅吟低唱。向着心灵,循着情感,表达真、善、美。《心中的歌》(水印木刻,1979)《滇池霁月》(水印木刻,1980)、《双鹭》(水印木刻,1981)《芦笛》(套色木刻,1981)《鸟语》(套色木刻,1981)《银沧玉洱》(水印木刻,1982)、《踏月》(水印木刻,1982)《秋之恋》《老墙奇葩》(水印木刻,1984)、《银色的梦》(套色木刻,1984)《滇池夜语》(黑白木刻,1983)、《月光曲》(水印木刻,1985)等一大批唯美意境的作品代表了作者思想、情感的深刻变化,宁静、雅洁、诗意盎然,发自心灵地赞颂着美好的自然和崭新的时代,真正体现了艺术家独特的美学追求。傣乡竹林、月下琴声、小桥流水、风花雪月……诗情画意中,感性的美充盈着画面,生气淋漓蓬蓬勃勃如雨后的翠竹、月下的虫吟,它们生长呀、生长呀,听得见生长的声音,那是爱的呢喃、心灵的耳语、生命的沉吟。

这一时期特别值得注意的还有水印木刻《雪山梦》(1986):雄峻堎嶒的雪峰,夹着道道冰河,朦胧、空灵、冷气逼人,诗意的幻像对应着画面下方星宿海样圆润的湖泊,群鸟翱翔,毡包旁炊烟升起,交织了理性的思辨与恬静的自然气息,其与另一作品《远方》(水印木刻,1986)一道,承前启后,已呈现了画家即将迎来变法新阶段的端倪。

第三乐章  沉着的慢板,理性的哲思,2000年代——2020年代。

人生百年,倏忽过半。炉火纯青的表现手法和岁月磨砺后的深刻思想让李忠翔的艺术再次飞跃,登上了他艺术创作的喜马拉雅——群山拱卫,云在脚下,玛尼堆经嶓飘舞,虔敬的人们匍匐着祝祷前世今生……。画家的笔下现出全新的意境:线条简洁洗练,色彩单纯浓烈,简单的几片起伏,那就是大山啦;一些若隐若现的弯曲,那就是大河啦;毡房、屋舍、炊烟、白鸟、玛尼石、沧桑的老树纹理,昏黄的日月、冰雪、牦牛、祈望的身影……,天地宇宙间,人是如此的渺小与孤独,生命的意义何在?艺术的永恒何在?

是两次西藏之行,让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飞跃,藏区雄浑壮丽的山河,朴实纯厚的民风,浓郁的宗教情绪,令一种从未曾有过的理性与深沉哲思占据了艺术家的心,沉郁、雄浑涨满了他的胸怀,像无声的巨响要溢出胸腔,肉身脱去,灵魂飞升。升腾啊,升腾,向着暗沉的天空,向着无垠的宇宙,向着世界的尽头,向着生命的源头,一直上升、上升……再从最高极远处回望,那种世界尽头的荒凉感、寂静感,生命的短暂与绚烂,幻化成最简洁洗炼的绘画语言,浓重的黑、黄、红的色彩,果断的直、曲、折的线条……天边暗雷,滚滚无声。

无边的黑暗中,忽地拔起一簇雄峻的雪山,灰白、安静,在苍穹曲折成一个巨大的问号,下端一株成熟、饱满而富沧桑美感的向日葵,以四两拨千斤的松弛感,轻松锚定了皑皑群山。——这是水印木刻《凌空》(1994),它以太空的视角俯视下来,似是表达着“天问”的主题。

水印木刻《栅栏》(1994)是同样的构成,如果说《凌空》是写在天空苍穹的大问号,《栅栏》则是写在大地上的大问号。它从画面的一角斜刺里插出,在红红的粗砺的坡地上形成一个曲线回旋。那么它的问题谁能回答呢?不知道。坡顶上远远地几只悠闲吃草、嬉戏的马儿,它们的存在该就是回答吧!也许。

水印木刻《莽原》(1992)天地尽头如血残阳,一段弯曲的枯枝弯曲成一个不完整的大大的问号,两只无忧无虑的白鸟,一枝极细弱的黄花,生命,时间,空间,在最简洁洗炼的语言中做出最丰富的表达。

《远山的呼唤》《高处不胜寒》《悠远》《听潮》《天地之间》《天路历程》《鹰笛》《寂》《海祭》《月牙》《雁南飞》《绿韵》《生命树》《轮回》《冰雪交响》《冬天的童话》《牧歌》《秋声》《洛基山晚钟》等,皆以极浓重的色调和极简洁的线条色块汇聚成这一时期的独特影像,沉着、厚重,含蓄、有节制,言简而意深。

这是李忠翔再一作品迭出的高产期,也是思想最为成熟的颠峰期,它与前面感性、唯美的创作期一起,合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表达,奠定了其作为云南版画界领军人物的地位。著名版画家、美术理论家王琦所说,“他在长期艰苦的艺术实践中已逐渐形成自己个人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而且不仅如此,李忠翔这一时期成果的丰硕还体现在创作门类的多样性上。他的浮雕、雕塑《滇魂》(云南民族博物馆,1995)、《青铜时代》(玉溪博物馆,1998)、壁画《梅里三江》(云南省委2008)、彩墨画《绿色家园》(国际奥委会艺术中心,2008)、雕塑《海圣郑和》《崛起大洋》(晋宁郑和广场、郑和纪念馆,2009)等不同类型的作品接连问世,其影响力已远超某一画种之外。

第四乐章  回旋曲式,2020年代以后。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画院副院长、云南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一级美术师、“鲁迅版画奖”获得者、国务院特殊津贴享受者、意大利佩鲁贾市荣誉市民、日本日中艺术交流中心创作金奖、云南省文学艺术成就奖……,数不胜数的奖项、光鲜亮丽的头衔显示了艺术家名播海宇的显赫地位。

而画家却有他仿佛超然物外的淡定。他说:“艺术源于大自然,源于人民的生活,从中获得灵感,变成作品,是属于社会的存在,不应私有,需要再回馈社会。”这是李忠翔艺海跋涉半个多世纪后对世界、对自身艺术的认识。

长江边的少年走向高原,踏遍了红土高原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从峡谷到高山,从雨林到边寨,再向更远处、更远处——美国、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加拿大、印度、缅甸、澳大利亚、阿根廷、巴西、智利,甚至北极、南极……,采风、办展、交流、游览……。万水千山行遍,人生苦乐曾尝。

人生百年,当他开始做减法,面对鼓鼓的行囊,满怀了对生命、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感恩。于是列出新的主题,捐啊,捐!上千件美术作品的捐赠——三峡博物馆、曲靖、大理、香格里拉、德宏、云南艺术学院、昆明市博、云南省博……。李忠翔的艺术人生,从涓涓细流到巨澜宏波,从绚烂欢跃到沉静平淡,深沉的回思和心灵的涤荡之后,凝结成手边的两件现在进行时——《傣乡的节日》和《云岭华章》。

望九之年,带着更紧迫的心情,夜以继日地,他在《傣乡的节日》《云岭华章》两件巨作上倾注时光。这是他的收官之作,是一个最丰富、祥和、庄严的乐章:祥云缭绕,芒锣声喧,孔雀少女,舞姿翩翩;彝人的铜鼓、古滇国的王印、郑和的宝船、国歌的旋律、斧头和镰刀、血肉筑成滇缅路……自然的馈赠、历史的回声、生命的赞颂……赫然有形溢出画外。旅居滇省60年,他的艺术之根在这里,他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深情,以感恩的画笔再现出来。

他还在奔跑、奔跑,追着太阳一直奔跑,像那位天神,身后留下巨大的足印。  (昆明信息港 作者汪宁)

编辑: 谢星宸 责任编辑: 徐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