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巴经《碧庖卦松》简介
纳西族历史悠久，拥有包罗万象的东巴文化。东巴是纳西族原始宗教东巴教的祭师，是纳西族宗教文化、民族文化的传承者，多为世袭相传，“东巴”意为“智者”，是集巫、医、艺、匠、学于一身的能人；纳西东巴古籍文献是纳西族先民在生存和劳动中用自己创造的象形文字记载宗教文化、民族文化的典籍；东巴文至今仍被东巴文化传承人使用，被称为“活着的象形文字”。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于2003年被列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是纳西族先民的百科全书。
结合炎黄文化史料进行探析，可以确证，东巴经《碧庖卦松》是炎黄文化活化石。经书中所记录的阴阳、五行理论，是《黄帝内经》的理论基础，也是纳西族医药学的理论基础。纳西族的古代医学理论记录在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中，只是，由于长期以来纳西族的宗教文化与民族文化并存，加上民族发展的历程比较坎坷，一直未能从东巴古籍文献中单独分化出纳西族医药学。这是历史的遗憾、民族的遗憾。
纳西东巴古籍文献。
1.《碧庖卦松》的内容
由于《碧庖卦松》的篇幅很长，在这里只作大概翻译。
很久很久以前，纳西族的先民从居那若罗山脉迁徙下来，到辽阔的大地上开创新生活。那里有一个广大的米丽达吉海，海边有一片雄壮的含英巴达树，不远处有一座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的铮铮含鲁石，很适合善良的人们生存、生活。
然而，迁徙下来不久，老祖父哥菩若金病了，老祖母开美命金病了，用尽了除秽、祭祀、占卜等各种方法都没有效果，客人到家了也不知道如何接待。于是，请来能者与智者、测者与量者、宰者与头目、东巴与桑尼商量对策。他们共同认为，要到18层天上的盘孜萨美菩萨那里求取看病、占卜、治病、接待客人的经书才能解决问题。大家知道蝙蝠神能说会道，是人、神交往的使者，请蝙蝠神去求取经书最合适（蝠、福同音，炎黄文化视之为吉祥物，古代建筑物的壁画里常见蝙蝠图案）。蝙蝠神说：“我虽善于言辞，能与菩萨交往，但身单力薄，没能力从那么远的地方把经书搬回来。大鹏神鸟能飞十万八千里，请大鹏神鸟去最合适。”于是，大家去求大鹏神鸟，大鹏神鸟回答：“我虽有能力飞到18层天，但不善言辞，还粗声粗气，没有取回经书的能力。”于是，大家请求蝙蝠神乘大鹏神鸟一起到18层天上的盘孜萨美菩萨那里求取经书。
蝙蝠神乘大鹏神鸟飞到盘孜萨美菩萨那里，虔诚地为纳西人求取经书。盘孜萨美反复考验蝙蝠神的诚意，见蝙蝠神态度诚恳、言语得体，才把经书交给蝙蝠神，并嘱咐千万不能打开经书。
纳西族《坝格图》。
蝙蝠神带着经书乘大鹏神鸟返回人间，快要回到米丽达吉海上空时，蝙蝠神突然有了好奇心，想看一下箱子里的经书，于是打开了箱盖。这触犯了天规，立即被神发现，顿时，狂风大作，经书被风卷走，有关纳西人看病、待客的那些经书被吹落到米丽达吉海中。米丽达吉海的龙王发现后，命令金色神龟藏于腹中。
讲到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以往译注东巴古籍文献时，国外学者或汉族学者不通纳西语，纳西族东巴也不通汉语，所以把“金色神龟”误译为“金色大蛙”，以至以讹传讹至今。20世纪末，玉龙县塔城乡的大东巴和顺一再告诫徒弟和桂华：“纳西语将‘龟’读作‘坝’音，把‘蛙’读作‘巴’音。由于不分音调，把‘金色神龟’误译为‘金色大蛙’是错误的，需要改正。‘金色大蛙’一说有悖于炎黄文化视龟为神物的理念，蛙岂能遨游于大海？把蛙视为纳西族的图腾也是附会之说。”
蝙蝠神因为丢了经书无法向纳西族的祖先交代，只得在第二天乘大鹏神鸟返回18层天，再次向盘孜萨美菩萨求取经书。盘孜萨美说：“一年之内不能给人间两次经书，一天之内不能打两次卦，这是天规。”蝙蝠神苦苦哀求，盘孜萨美便告诉蝙蝠神如何答复纳西族的祖先。
蝙蝠神回到人间，向纳西族的祖先如实说明了求取经书的始末，并告诉纳西族的祖先，经书现在藏于米丽达吉海里金色神龟的腹中。金色神龟白天遨游于米丽达吉海，夜间在海边的含英巴达树上休息，只有射杀了金色神龟才能取回经书。
纳西族东巴。
于是，纳西族的祖先请来射龟的神人潜伏在含英巴达树附近，最后把金色神龟射倒在地上。金色神龟将死之时吼出“山、米、知、所、吉”5声，汉语之意为“木、火、土、铁、水”。射倒在地上的神龟，头朝着南方，口吐鲜血；尾朝着北方，流出一泡尿；铁箭头穿过龟身，朝着西方；箭尾带羽，朝着东方；突起的龟背平躺在中央。纳西族的祖先大悟：神龟临死前吼出了5声，而死后头朝南、吐血，象征南方丙丁火，表示夏天，属阳；尾朝北遗尿，象征北方壬癸水，表示冬天，属阴；箭尾带羽在东方，象征东方甲乙木，表示春天；箭头朝西，象征西方庚辛金，表示秋天；龟背居中，象征戊己土，表示长夏。
木、火、金、土、水不只是5种物质，也成为阴阳、五行的由来。结合其他东巴古籍文献，木、火、金、土、水代表着中华大地的华东、华南、华中、华西、华北所生长的万物，随中华大地的时间即一天12时辰和一年春、夏、长夏、秋、冬的变化而转化，故称为“五行”。
以上内容与《黄帝内经》中对五行的解释一致，只是，由于纳西语的语序与汉语的语序相反，“五行”在纳西语中读作“精吾”而不是“吾精”。居那若罗山的左边出太阳，右边出月亮，太阳、月亮于阴历三十日在山上相会，初一又在山上分离，此为一年，这是阴、阳和一年12月的来历，说明纳西族先民对阴阳的认识先于五行。至于米丽达吉海中有一棵神树长着12根枝条，枝上有360片叶子，显然为附会之说。阴、阳在纳西语中称“卢”“色”。“卢”是温热、温暖之意；“色”是冷、凉之意。东巴经《开坛经》中说：“这一家的主人白天时刻想着卢神，都按卢神的规矩来行事；夜间时刻想着色神，都按色神的规矩来行事。所以，全家得到卢神和色神的保佑、庇护，过上了幸福愉快的生活，也没有得过病。”很显然，这里指的是人类按阴阳变化的规律行事：白天有太阳，光明、温热，属阳；夜晚有月亮，黑暗、阴冷，属阴。这与《黄帝内经》中阐释的阴阳之理相通。
故事的结尾是，纳西族祖先按阴阳、五行之理行事、处人，老人的病好了，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东巴画。
2.学习《碧庖卦松》后的两点感悟
《碧庖卦松》传承了五千多年，经历了数百代人的传抄，部分内容有明显的增删痕迹，但关于阴阳、五行的论述几乎没有变化，核心内容也没有受到干扰。其中，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
关于对《碧庖卦松》冠以神话、传说的问题。到了炎帝中期、黄帝早期，人类进入了较文明的阶段，对中华大地的天文、地理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还创造了象形文字及阴阳、五行文化，因为有了很多知识，生产生活也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正如《神农炎帝》及《轩辕黄帝》两篇文章介绍的那样。然而，对于大自然的异常变化，人类还没有足够认识、不能完全理解，经常存有崇敬感和恐惧感，所以，宗教文化仍起着主导作用。在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中，几乎都用神、鬼来演绎天文、地理、人事。比如，《开坛经》中介绍，在风调雨顺的时候，是“东方属木的大神、南方属火的大神、中央属土的大神、西方属金的大神、北方属水的大神”在庇护人们。对于异常的气候变化，《黄帝内经》称之为“六淫”，“六淫”能使人染上疾病。东巴经《用十三个贝壳占卜的卦辞》中，把不正常的五行比拟为鬼：“鸡日生病者，会吐泻、手脚疼痛，应该祭土鬼。”吐泻、手脚疼痛属脾胃病，而脾胃属土，所以要祭祀土地。利于人者归于神，不利于人者咎为鬼，这是纳西东巴古籍文献的宗教特色和表达方式。在古代，纳西族先民中的大多数人忙于狩猎、放牧及农耕，把心思都用在劳动上，部族头领和宗教领袖则把心思用于管人理事上。我们不能低估先民的才智，创造象形文字及阴阳、五行理论是纳西族先民集体智慧的体现。当他们有了先知先觉，或观察、总结到某一事物的规律，若直接说大家应该这样或那样，不理解的人可能难以接受，能理解的人可能另有所图，但是，若说这是某神灵的托付、昭示，则大家必无异议，会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部族头领及祭师以神使行事，而把各种自然灾害归咎于魔鬼、嫁祸于敌人，是维系政、教的需要。神话、传说成了他们的利用法宝，所以，我们要从宗教文化中辨别出科学的民族文化。
《碧庖卦松》里的阴阳、五行为何只作纲领性说明。《碧庖卦松》用神话、传说的形式，用阴阳、五行比较形象地解释了中华大地的时空变化与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真话假说地指出：龟头吐血朝南，“其血来变化，出现了南方丙丁火的方位”，属阳，表示夏天；龟尾遗尿朝北，“其胆来变化，出现了壬癸水的北方”，属阴，表示冬天；箭尾带羽朝东，“东方出现了甲乙木的方位，其毛来变化，主风”；箭头朝西，“其骨来变化，在太阳落的西方，庚辛金的方位，主凉”；中间“肉来变化，在天地中央的戊己土的方位，表示夏末秋初，主湿热”。然后，以太阳与月亮在居那若罗山上相合、相离的阴阳变化周期，总结出一年12个月及春夏秋冬的时间规律，只作了纲领性表述，没有更多说明，还在其他经书中反复出现。为何如此？
《碧庖卦松》形成于炎帝中期，那时，物质还比较匮乏，据说，多数纳西东巴古籍文献画于羊皮上（后来才有了东巴纸），纳西族先民的穿戴、睡卧以羊皮为主，以物易物也用生羊或羊皮，所以，东巴经的纲领为书传、具体内容为口传。这也正是初级东巴只能对经书照本宣科，而大东巴则能融会贯通、一页经书能吟诵若干时辰的原因。
纳西族东巴象形文字。
3.《碧庖卦松》产生的时空
《碧庖卦松》形成于炎帝中期、黄帝早期青海湖以东河湟流域一带，是炎黄阴阳、五行文化活化石，是纳西族医药学的理论基础。
《碧庖卦松》及其他经书常提到4个名称，这与纳西族先民的生存、发展历程有关。第一个是“居那若罗山脉是所有大山之母”。“居那若罗”是大山连绵起伏之意，不是一座山，而是山脉。第二个是“米丽达吉海是所有大海之母”。“米丽达吉”意为彩虹也显得极为渺小的一片大海。第三个是“铮铮含鲁石是所有巨石之母”，意为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金光的一块巨石。纳西人有夸大人的精神、贬低事物形象的语言习惯，这是在漫长的生存、发展过程中战胜困难后形成的一种气概。纳西语把玉龙雪山称为“舞鲁”，译为汉语是“闪烁着银光的一块巨石”，而不称为山。纳西语还有“舞鲁工根本，英碧崩艮本”之句，译为汉语是“玉龙山做枕头，金沙江做腰带”。这是何等的气概，想来在西北大地也应该有一座像玉龙雪山的山。第四句是“含英巴达树是所有大树之母”。含英巴达树被纳西族先民视为神树，树身高大，树荫能遮天，四季常绿，叶阔花肥。有人认为与今天的纳西人所称的玉兰科高大常绿乔木玉合树相同，此树种在我国西北均有。至今，纳西族的老人亡故至送葬前，每夜至深时刻有“含英巴达聘”的哭灵仪式：夜深人静的至阴之时，亡者的晚辈直系女性以哭诵的形式，请亡灵要顺着迁徙而来的中间那条路，回到有米丽达吉海、含英巴达树、铮铮含鲁石的祖先旧居地、回到天国。这是纳西人的一种信仰。
《碧庖卦松》中讲述的地域，是纳西族先民从居那若罗山脉——昆仑山脉迁徙下来，来到有米丽达吉海——青海湖以东的广阔天地，那里有含英巴达树、铮铮含鲁石，这与我国著名历史学家方国瑜先生在《纳西象形文字谱·绪论》中说的“纳西族源于远古时期居住在我国西北河湟地带的羌人”相吻合，河湟地带离青海湖不远。
依据《碧庖卦松》的内容，可以推断出纳西族先民的生活历程。
远古时期，我国西北地区的青海湖、河湟地带气候温润、雨量丰沛、植被丰茂、天广地阔，最适宜人类居住。纳西族先民从昆仑山脉一带迁徙下来，开始在青海湖至河湟地带活动，成为炎帝早期的一个大部族——古羌的成员。
纳西东巴古籍文献。
何以证明为古羌的成员呢？20世纪90年代，玉龙县塔城乡的大东巴和顺传给徒弟和桂华一段经书，译成汉语是：“纳西人说的‘生活’，人、羊不能分离，牧羊时，人、羊共睡。人冷了披羊皮，渴了喝羊奶，饿了吃羊肉，死了用羊祭奠。纳西族的先民一辈子离不开羊。纳西族男人是羊养出来的，纳西族女人也是羊养出来的。”姜为羌之别姓，羊下有女有儿，就是姜、羌，纳西东巴古籍文献为古羌之记录、写照。著名藏族史诗《格萨尔》中，《姜岭大战》是重要一部，姜国为纳西族所有，岭国为藏族所有。
到了炎帝中期，如《神农炎帝》一文所说，生产生活有了很大进步，文化、文明也达到一定水平，炎帝古羌部族中的纳西族先民直接参与创造了象形文字及阴阳、五行理论，才有了《碧庖卦松》等纳西东巴古籍文献。有人不研究历史，说纳西族是“小民族创造了大文化”，这种说法不够精准。一种“大文化”的产生，必有相当规模的人口和较广的土地才有其植根的基础、传播的空间。应该说，一个大部族——炎帝古羌部族创造了象形文字及阴阳、五行文化。
就在炎帝中期，黄帝部族在黄河中游一带崛起，与炎帝部族和睦共处、互通有无、友好往来，吸纳炎帝部族先进的生产经验及文化，包括象形文字及阴阳、五行文化，成为《黄帝内经》的理论基础，此后在方方面面超过了炎帝部族。
随着炎、黄两大部族生产能力、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和人口的不断增长，争夺生存空间的冲突越来越多。到了炎帝末期、黄帝中期，发生了决定炎、黄两大部族命运的大决战。《轩辕黄帝》一文中说：“黄帝部族在阪泉之野击败了神农氏领导的炎帝部族，从而在我国中原地区定居下来。”在阪泉之野展开的炎黄大决战后，炎帝部族逐渐解体，从而四散迁徙。此后，黄帝部族也因为没有了炎帝部族的竞争而失去活力，最终被夏朝取代。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