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与“实”

“名”与“实”的问题是是中国文化、哲学的起点。上古诸子百家中儒家强调“名副其实”，于是产生了“名分”为主的等级秩序；道家强调“有名无实”，于是提出“道”这样形而上的思辨问题，老子《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将其命名为“道”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法家强调“循名责实”，既然有“名”就必须按照“名”去立规矩，定秩序，明确“权”“责”关系。“名”与“实”的关系是上古思辨哲的学核心问题，但名与实很多时候并不能一一对应，譬如“神”“龙”就有名无实的虚幻事物，这又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名造实”“为虚造实”。

远古先民对天地宇宙、自然万物的观察，原本始源于对食物的关心。日出日落、昼夜交替；月圆月缺、周而复始；四季轮回、冷暖变化这些都与动植物的繁殖生长密切相关，掌握动植物的繁殖生长规律直接关系到能否获得食物，获得多少。太阳的运行变化规律与动植物的繁殖生长最为密切，于是人们根据太阳的运行规律创制了“太阳历”。在先民眼里天地宇宙的一切事物似乎有种神秘的灵力在主宰着它的运行变，按照“名副其实”、有“名”必有“实”的认知规律去推想，原始先民会以实象虚地把自然灵力附着于具体事物上，一代代口耳相传，变得越来越神秘。对于“有名无实”、不具备形体的抽象概念，也必须想象出它的具体的形体、物像去认知。“龙”即是这种想象而成的动物。“龙”本是春天万物“萌”动这一虚泛概念名物化的结果，《春秋元命苞》说：“龙当为萌也”①。根据已有的材料可知“龙”是一代代人幻想并逐渐添加而成的“有名无实”的动物。

二、“龙”的形成

龙是怎样形成的呢？想象也是在以现实可见的东西为基础生成的，龙的形成是在以下事物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它可以分为两类：

一是：“C”形龙。雨后的彩虹可为代表。“虹”，形声字。从虫，从工，工亦声。“虫”指“龙”。“工”意为“工整”“规整”的意思。“虫”“虹”“龙”“萌”读音通转。“虫”与“工”合起来表示规整的彩虹（彩龙），其两端插入水中，吸水行云施雨。虹易消散，为了将其固定，人们磨玉为璜，以为虹之象征。今湖北省博物馆藏的“玉璜”则两个端头皆为龙头形状。虹是“C”形龙的基始图形。

二是“S”龙。它包括

1.东方七宿连接而成的图形。古人将东方天空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连接而成的折线图想象成一条巨龙。龙为辰，辰即娠，是妊娠、孕育的意思。春天到来，草木萌发，蛰虫苏醒，万物生长繁殖，所以将东方七星命名为东方苍龙即带有孕育繁殖的意思。

2.闪电的亮光裂痕。在远古先民眼里，电闪雷鸣是神龙震怒的极端表现，闪电的亮光裂痕与东方苍龙七宿链接而成的折线图形是一动一静的关系，被远古先民想象为龙暴怒之时张牙舞爪的形态。

3.是蛇。蛇蜿蜒爬行之状是“S”龙的实体呈现。蛇是变温动物，冬天蛰伏起来进入冬眠状态，犹如死去一样，待春天气温回暖时再外出活动，犹如“死而复生”。这样的生长习性，给人留下的印象是“蛇身不死”或“起死回生”。在中国人的心中，蛇在蜕变中长大，大到一定的程度，蛇就腾化为龙。曹操在《步出夏门行·龟虽寿》中写道：“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螣蛇又称腾蛇，《荀子·劝学》“螣蛇无足而飞，鼯鼠五技而穷”，指螣蛇虽然无足，却比多技的鼯鼠更能腾云驾雾，游走空中。蛇是龙的基形动物实体，所以中国有句俗语叫“成龙的上天，成蛇的钻草”。

4.是草木萌发时的蜷缩勾曲之状。“群龙无首”即“蜷龙无首”，也就是蜷曲起来，看不见它的头部。

闪电的亮光裂痕图形转瞬即逝，星宿链接图形也时隐时现，蛇和草木萌发的蜷缩勾之状则常常出现在人们身边。这些都是人们对“龙”的想象凭借之物。后来人们在蛇身上又添加了现实可见之物鱼鳞、鱼鳍、鱼尾、鳄鱼嘴、鹿角、蜥蜴脚爪等就逐渐演变成今天所见的龙的图形或实体，并且这种添加不是在一个时代完成，而是随时代进程逐步添加演变而成。于是原本表示草木萌发的“萌”这一概念便转变为了具体动物“龙”。

三、龙与农事活动

龙为天、为乾、为马、为阳。所以有“龙马精神”“天马行空”“六龙回日”等成语。作为“阳”的龙，其运行与农业生产密不可分。农事节令的“春分”，一般在农历二月二日前后，当此时令，寒冬已去，大地复苏，春雷阵阵，始降春雨。按民间百姓的理解，龙是行云施雨的，因此人们想象冬蛰的龙当于此日抬头，进行活动了。每年到二月初开始，太阳一落山，东方苍龙七宿的角宿（龙头）就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预示着东方苍龙抬头，故称“龙抬头”。上古时代只有春秋二季的观念，所以用“春秋”代指一个太阳回归年，二十四节令即是根据龙（太阳）的运行规律划分的，《春秋》这个书名也取意于此。春分之龙为由冬入春凌云而迎夏，转而由秋潜渊而入冬，到冬季，东方苍龙隐没在地平线下，完成一个回归年的循环。

苍龙七宿是古人用以定季节的重要星座之一。闻一多《周易义证类纂》说：

九五“飞龙在天”，春分之龙也；初九“潜龙”，九四“或跃在渊”，秋分之龙也。……上九“亢龙”，亢有直义，亢龙即直龙。用九“群龙无手”，群读为卷，群龙即卷龙……卷龙如环无端，没辨首尾，故曰无首，言不见首耳。②

《易经》中的元、亨、利、贞，到北宋时周敦颐即用以配四时，是取自于自然界植物的生长过程。元：象征事物的初始，对应春天草木萌发。亨：象征事物的成长，对应夏天植物的生长。利：象征事物的收获，对应秋天植物的果实。贞：象征事物的收藏，对应冬天，植物落叶过冬。龙（太阳）的运行规律可用于一天，也可用于一个太阳回归年，它在《易经》中表达为：

初九，潜龙勿用。初九为建子之月。即十一月冬至，自然之气于此开始蕴积。冬天龙星潜入北方（北方为水）地平线下，龙首（角宿）尚未出现，所以无用。

九二，见龙在田。为太簇之月，即正月。苍龙七宿中的角宿（龙头）和天田星开始同时出现在东方。即“启龙”。此时春雷始鸣、草木萌动、蛰虫始动。民俗称“龙抬头”。

九三，为建辰之月，时当春分。辰为房星，为龙之腹，“辰”“娠”，即孕育生命之意。

九四，或跃在渊。龙星诸宿跃出水面（北方为水），尽现于东方地平线上。

九五，飞龙在天。苍龙达于南中天，到达运行的最高点，天地贯通。接下来转化为南方“火正”，完成“斗转星移”，这是为夏日天象。“九五”为至高之点，也代指皇帝至高至尊，所谓“九五之尊”即由此而来。

上九，亢龙有悔。为建戍之月，即夏历九月，周历十月，为秋季。苍龙开始划过中天向西沉下去，由极阳转阴，盛极而衰，白虎星为主（主刑杀）。至此完成一个回归年的循环。

太皞谱系循环图③

四、龙（太阳）与方位意识

远古先民认为，天地宇宙运行不是自西向东，而是自北向南。这在庄子《逍遥游》中有明确的表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北方照不到太阳，为阴寒幽冥之方，所以取名“玄武”，玄即黑色、幽暗的意思，以龟蛇相缠为物像。南方是太阳直射的方位，所以南方为火，以“火凤凰”为物像。这样就产生了东方苍龙、西方北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的方位观念。所以中国古代建筑、墓葬皆要考虑朝向问题，这当然与中国国土位于北半球密切相关联。

汉高祖刘邦出生低微，称帝后为强调其政权的合法性、神圣性，说自己为龙的化身，是真龙天子，此后穿龙袍、坐龙椅就成了皇帝的专利。汉武帝是颁行《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将一年划分为十二个月。天上大太阳，人间小太阳。天子就是人间小太阳，所以要居明堂，效法太阳每年每季每月的运行规律，绕室而居，颁行政令、朝会诸侯、祭天帝鬼神、礼祀祖先、观风俗、行教化等等。明堂结构就是坐北朝南，太室居中，东青阳、南明堂、西总章、北玄堂，四堂皆为前堂后室，左祖右社，天子（龙）模拟太阳的宇宙运行模式，按月令绕行居于不同房室，施行相应的行政礼仪。每天皇帝要在日出东方地平线时刻上朝处理政务，成为二千年不变朝仪。说到底一句话就是：人要顺时而为，农业生产要顺应自然规律，这就是“天人合一”。

注释：

①②转引自唐启翠《礼制文明与神话编码:<礼记>的文化阐述》，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第245-246页

③太皞谱系循环图，参照唐启翠《礼制文明与神话编码:<礼记>的文化阐述》，第250页的图形绘制。

参考文献：

①唐启翠《礼制文明与神话编码:<礼记>的文化阐述》，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

②杨天才、张善文译注《周易》，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3月版

【作者简介】

刘来法，男，云南曲靖富源教体局教师，云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