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逸冰
时代就是这样在创造历史
序幕一拉开,是主人公坐在一辆陈旧的胶皮轱辘大马车上,和观众重温半个世纪之前的一部根据同名话剧改编的电影《青松岭》(1973年版)。那是影片结尾的场面:车把式(已经不是钱广)洋溢着自信的微笑,驾着胶皮轱辘大马车一颠一颠地向前奔去,配唱的歌声是那么嘹亮……
令人惊叹的是主人公秋歌的开场白,她直率地提到了那场“夺鞭斗争”,当然提到了被撤换的车把式钱广。而“钱广……就是我姥爷”。说到这儿,她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笑声犹如过往的云烟,湮没了那曾经的冷峻;这笑声又好像那漱石的泉水哗哗作响,饱含着自信的悠然;这笑声还好似抚摸松林的清风,滋润着这座生机盎然的青松岭。然而,在这几句轻松的描述中,蕴含着的却是厚重的哲理:过去,钱广想致富,失败了;如今,他的外孙女同样要致富,会怎样?这不单纯是序幕要完成的戏剧任务,简洁地设置出全剧的戏剧悬念,更是在印证一位知名历史学家精辟而通俗的阐释:
“历史永远在不倦地工作,它的表面痛苦乃是产前的阵痛,它的被视为气喘吁吁的叹息乃是宣布一个新世界诞生的呻吟……历史绝不死亡,因为它永远把它的开端和它的结尾联结起来。”
从话剧以及两次拍摄的故事片《青松岭》到今天的话剧《青松岭的好日子》(简称《好日子》),不仅仅是原著与改编的赓续关系,更是半个世纪中国农村发展变化的缩影,真的是“历史永远在不倦地工作”,把旧的“结尾”与新的“开端”联结起来,直至无穷……中国农民探求幸福生活的历史进程从未中断,《好日子》正是当代农村的一面镜子,是历史前进的一面镜子,生动精彩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正是一部现实主义戏剧作品的宝贵价值。
剧中的每个人都是历史
主人公和其他主要人物,每个人都是一部历史,都是青松岭农民渴求幸福生活的历史的一个侧面,也都是围绕着主人公秋歌命运的一面镜子。这么多面镜子有机组合成丰富多彩、熠熠闪光的戏剧情境。
立春娘,是曾经批判过“漏划富农”钱广的,她也是坚决拥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的共产党员。她有一句很重要的台词,那就是:“我们对不住小雪,对不住老钱家,至今想起来就后悔……”显示了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党性和情怀(保忠叔同样如此),这也是秋歌毅然返乡创业的现实生活基础。
小雪(秋歌娘)有一肚子苦水:受到父亲钱广的连累,爱情破灭,升学遇挫,生活不幸,急于期待大学毕业的女儿带她远离青松岭。看上去,这是秋歌返乡创业的负面效力,但是,这在秋歌心中,在这个没有历史包袱,没有精神之累的青年心中,她认为要把妈妈从心理的阴天中带出来,让阳光照进妈妈的心头,让妈妈那颗冷落的心温暖起来。
当然,对秋歌来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现实生活基础便是立春。这个青年农民企业家,同时也是秋歌的恋人。他既有中国农民的优良品质,吃苦耐劳,忠厚诚恳,又具有新时代青年的开拓精神,他创建的淀粉厂解决了乡亲的贫困问题。然而,由于污染环境,淀粉厂竟然面临被拆除的境地。更让他困惑痛苦的是,新任副书记秋歌返乡的第一件事,就是落实上级指示,治污拆厂。怎么办?这正是全剧第一波戏剧冲突的焦点,也是秋歌打开的第一道通向胜利的关隘。应该说,立春不仅是秋歌返乡创业的现实生活基础,更是其非常奥妙的巨大的吸引力和推动力,当然,这一点尚待进一步强化。这样丰富多彩、熠熠闪光的戏剧情境,为主人公秋歌的戏剧行动提供了蜿蜒曲折而又必然通达的广阔天地——表面上看,是拆除污染环境的淀粉厂,创建培育蔬菜种苗、具有新型科技的农业园,实际上是为青松岭的农民输送新的生活理念,创造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
台词的魅力
话剧作家尤其注重台词语言的“趣”字,因为这个“趣”字活灵活现了人物的灵魂。像作者的另一部话剧《雾蒙山》一样,《好日子》的台词充满了河北农民的智慧、幽默和形象的表现力。像“家雀扑棱房檐”,把抽象的“熟稔”动态化了;“一心巴火”把“热烈专心”的心态画面化了;“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形象地把惯性的传承漫画化了(让人想起了丰子恺)。“好汉护三村”“放着河水不济船”等俚语无不将生活经验简洁突出地画在人们的眼前。听到这些台词,观众在会心微笑的同时,无不因“趣”的妙用而怡然开朗。
然而,妙用也不可单调,台词语言的多彩才是美。
每场戏之间的歌词非常优雅。如,“村路漫漫/往事还在蜿蜒/尽管岁月已经久远/落叶的季节早已过去/没有不会来临的春天”……话剧台词的动作性与个性化(含地域文化)以及文学性是天下剧作家孜孜以求的,《好日子》里的农民台词就是一个范例。
话剧《青松岭的好日子》犹如一盏灯笼,显现了从半个多世纪前的《青松岭》(话剧与电影)到如今中国农民追索好日子的艰难而不断攀升的道路。巴尔扎克在《路易·贝朗》中说:“太阳在哪里?在有思想的地方。”当我们在戏剧舞台上,表现着“历史永远在不倦地工作”的时候,思想的火花就会闪现了,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