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修仙小说，就不能不提到武侠小说，而论及武侠小说的源头，最早可以追溯到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中国的游侠文化由来已久，唐代有《虬髯客传》《昆仑奴》等人物传奇，明代的《水浒传》是刻画英雄群像的巅峰之作，清代的《三侠五义》将武侠小说推向新的纪元。到了民国，洋洋五百万字的《蜀山剑侠传》里，武侠终于跃到了仙侠。

《蜀山剑侠传》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呢？这部从一九三二年起每日连载千字余的小说，放到现在也是一部“神作”。小说以峨眉为主要帮派，主人公的成长和神仙大劫两条线索交织并行，构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仙道世界。作者还珠楼主写了近二十年，创造出百科全书般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他设定的江湖“五戒”成为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准则，尤其在情节招式上，金庸、梁羽生、温瑞安等不少后世名家的作品里都有对《蜀山》的延续和化用。

虽然《蜀山》是一部未完成的大作，但仙界世界已然敞开大门，武侠江湖和传统的神魔元素不断融合，后来的《飘邈之旅》《佛本是道》《诛仙》《凡人修仙传》等作品进一步开拓了仙侠世界的疆土，关于题材的设定也花样百出。不论是由凡界入仙界，还是将起点直接设置在仙界，小说作者们向修仙文进军的同时，把世俗的笔墨也带了过去，拉帮结派、杀人夺宝、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不光修仙之人需要种种套路，仙界的老神仙们也有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恶习，争名夺利之风甚至超过凡界。为了心法和神器，为了某处洞天，动辄就大打出手，这些当然不是现代的仙侠小说才有的情节，早在《三国演义》里就有不同阵营的明争暗斗，《西游记》中也不乏对神仙形象的反讽。但问题是，我们现在还需要解构神的形象吗？

《西游记》第六回中，观音和老君商议如何制服孙悟空。观音说抛净瓶杨柳下去，打那猴头，老君替观音担心：你那瓶是个瓷器，如撞着他的铁棒，岂不碎了？富有人情味的对话之间，神仙的威严被轻松消解，且不论这种写法在当时多有创见，和现在许多修仙文里为了一点山宝而打架的安排，也是高下立判。也许不少作者会想，网络小说和经典名著本来就不是可以放在一起评论的事物，但过去的伟大作品已经完成了它们在那个时代的角色，现在的作品不应该朝着时代需要的方向努力吗。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假设：如果毛姆写修仙文，还会有人看月亮吗？这个脑洞来自毛姆最广为人知的一部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他以高更为原型，塑造了一个叫斯特里克兰德的银行家。为了追求绘画的理想，斯特里克兰德放弃优渥的生活，离家出走，最后在一个小岛上死去。他确实画出了惊天动地的作品，他也背离了人群，正如一篇书评里所写的：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看见了月亮。

根据《月亮和六便士》的逻辑斗胆猜测，如果毛姆写仙侠小说，他一定不会写什么同期的弟子里只有一个可以成仙，大家挤破了头，主人公在这场战斗中如何获胜的故事。他大概会反其道而行，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修行的世界里，写一个毫无修仙之心的人，面对种种修炼的好处，他不屑一顾，嚷嚷着“我要离开这群道士，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以上虽是戏语，但我想表达的是：不止在仙侠世界，任何作品的世界里都不需要太多追逐六便士的人。诚然，每个人都要在现实中思考面包的问题，但转向文学世界时，我们也要观看争抢面包的决斗吗？无聊的部分必然是文字世界的构成之一，可它不应该成为主流。现在绝大多数修仙文的本质只是一场争夺资源的游戏，作者们在争夺过程上绞尽脑汁，力图阅读体验的新鲜有趣，但归根结底，方向上的一致性有害无益。

仙侠小说中展现的占领与斗争，其实是人们在物质生活中感到疲乏的延续。小说把生存所需的资源转化为升级所需的资源，赋予各种法器神奇的魔力，角色们抢夺不已，读者也就更有代入感。在这个种种元素被夸大的修罗场里，生来悲惨的主人公往往经历了数十万字的努力才能站在世界的巅峰，这种从不言弃、天下第一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现实中无数平凡读者的鼓励，是披上仙侠外衣的励志传奇。

为了塑造主人公的赫赫大名，拥有支线的配角们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丰富而各有特色的人物群像是勾画整个精彩江湖的前提。在许多网络小说改编的影视剧里，打开弹幕就能看到关于配角的小说评句，如最新播出的《雪中悍刀行》，黄九剑杀青时，弹幕全是“我以我命为拜帖，送我公子入江湖“，这是读者和观众对角色的一种认可。在一部人物众多的长篇小说里，有多少角色可以打动读者、被读者记住，这与作者的笔力息息相关。

随着网络小说市场的竞争激化，有一些作者意识到了情感价值的重要性，希望为小说附上情怀二字，不止于恩怨情仇，而是天下大义。但其中能让读者感动的总是少数，更多的评价往往是“结尾不自然”“莫名其妙地升华了”。我认为原因在于作者的写作方向，抱着令人感动的目的，人物的行为难免流露出过强的作者意图，情节就不够自然。

仙侠小说发展到今天，有了丰富的宝藏器具、奇草异兽，有了地位分明的等级境界、心法仙术，既不缺门派斗争，也不少脸谱化的神仙形象，这是一个需要作者自行思考的阶段。如何写出人物对天地精神的独特理解，仙侠小说需要一些看向月亮的人。（评论员 刘雨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