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小说的创作中,作者一般会提前拟好提纲以便根据推敲好的思路进行写作,这种做法十分普遍。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也精心地整理资料、打磨大纲,然而由于网络文学特有的生态环境和评价体系,作品中的“上帝之手”格外引人注意。

作者用文字创造世界,读者通过阅读进入这个世界,在作品中,作者确实具有一些上帝般的能力,比如决定世界观和人设。与只是推动情节发展、解决主人公困境的金手指不同,上帝之手更能体现作者的写作意图。作者为什么把世界设定为金字塔式的进阶空间、为它设置哪些规则,作者如何安排主人公的起点、结局,总而言之,一部作品想构造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上帝之手面对的隐含问题。

值得关注的是,很多网络小说读者似乎并不关心作者是否穿了隐身衣的问题,但在较为传统的文学观念中,隐藏意图一直是作家们需要处理的问题。让故事自然而然地发生,并让人们接受其合理性,作家如何隐藏自己的声音,这不仅关于写作技巧,也影响着读者的阅读体验。比如有读者抱怨《权力的游戏》中小恶魔射杀自己的父亲然后逃跑,“这简直太蠢了”;《文城》里林福祥的后半生和小美的前半生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连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可见,一些主观意图过于明显的设计会破坏作品的流畅性,让读者感到不解,但在网络小说的评价体系中,这种矛盾似乎有所淡化。

豆瓣的小说打分器是二十三万读者评委聚集的网络小说评价小组,分为“完结文打分”“连载文打分”“吐槽或自荐”“搜索后求文”等区域。活跃的用户们讨论小说中的槽点,或进行某类型文推荐,在“搜索后求文”的版块里尤其能看出读者们也在寻求一些设定。例如“求主人公调皮捣蛋又内心温柔”“求女主不告而别,男主黑化的文”“建构未来理想化女权世界的文”……可见,读者希望自己喜爱的形象和情节乃至幻想中的世界能在网络小说中找到对应的位置。从这个角度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学者把网络文学称为“消遣文学”了,读者和作者的会面是一场文字世界里的对望,双方各有需求,读者不排斥这些意图直白地反映在作品和评价中,有时候还会依据一些标签和元素去选择符合自己偏好的小说,目的也是为了消遣娱乐。

于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网络小说中作者需要穿上隐身衣吗?在众多无法达成共识的评价标准中,得到较多认同的一点是:写作者始终是讲故事的人。而网络文学作为故事的一种形式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娱乐方式。网络小说很少思考严肃文学求索的问题,而是按照需求—供给的商品逻辑不断扩大自己在市场的影响范围。但在迎合需求和提高质量之间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调整,两者到底存在矛盾吗?读者需要的是作者有声有色地出场讲述一个符合自己喜好的故事,还是更想看到作者退居幕后让作品单独为作品本身发声?毫无疑问,读者们喜欢追随主人公的长途跋涉经历一场冒险,为自己喜欢的配角人物挥洒情感,但是这种喜欢也可以简单地分为两种:一、作者的故事走向和文风符合读者喜好;二、情节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读者预期,但故事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逻辑,读者希望看到结局。两者间微小的区别,在写作水平上却差一大截,我不否定投其所好也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但真正有魅力的作品,一定是作者的构思经过了种种打磨,建立起完整而坚固的世界形状。

网络小说中的系统文流行过一段时间,但也遭到很多批评。系统文中小说主人公由于某种机缘得到“系统”,“系统”会自动提示主人公需要通过哪些任务晋级,有些任务完不成会死掉。这种小说很像网游里的新手村:做任务升级、获得奖励,文本可以视作网游的文字版,作者已经偷懒到省略构思的地步。不少读者厌恶系统文,也是因为小说的巧合和意外被“系统”打散了,作者把看不见的“上帝之手”转化为实体的“系统”,让人几乎找不到值得玩味的立意所在,甚至感到敷衍。系统文的失败也可以从反面印证:即便是轻松为主的网络小说,过于简化的平面世界也会被读者淘汰,作者以“系统”替代种种构思布局,读者可以不选择这场失智游戏。

如何安放“上帝之手”的问题,也是反映作者写作观念的一面镜子。不少急功近利的作者在简介中概括出自己的套路所属,为自己的文风找到当下最流行的派别归类,这与读者寻求某部作品“代餐”的行为遥相呼应。即便知道世界上除了抄袭不存在一摸一样的作品,出于喜爱或者盈利,一些作者孜孜不倦地重复着世界观的设定、人物形象的搬运,甚至雷同的开头和结局——虽然这样并不能创作出一部像样的作品。于是肉眼可见的二元结构越来越多:由弱变强、失而复得、被世界压垮到改变世界,相同的形容词也多了起来:围绕最受欢迎的人设采取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可是这种按配方制作的“同系列小说”,从作品的角度评价它能有多大的价值呢?

也许升级打怪的套路里的确有值得一写的故事,但循环往复的讲述方式总会缺乏新意,照猫画虎更不可取。作者们不妨结合自己的写作经验,尝试一些新的理念:从讲好一个故事出发,朝自己心里的优秀作品靠近,让故事完成自己的使命。(评论员 刘雨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