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历史文中,作者往往把主人公设定为皇室子弟,不是君主身侧的望族世家,就是埋没于民间的珍贵血脉,即便作者决心塑造一个由弱变强的庶民,途中也屡屡开启金手指,主人公的运气好到连皇亲贵胄都要艳羡不已。相较于逐渐定格的爽文套路,七月新番的《秦吏》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秦吏》的主人公取材于云梦秦简中的“黑夫木牍”,即秦军军营里一名普通小卒的家书,穿越前身是刚考入派出所的普通警察。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播出的《国家宝藏》的第二期就介绍了云梦睡虎地秦简,大大提高了这件文物的知名度,而作者刚好在2018年初开始连载《秦吏》,主人公的设定除了显露作者的考据心力外,猜想也有借力使力的缘故。在节目中,撒贝宁通过扮演秦吏“喜”这一人物,展示秦法的先进和秦吏形象,同时还邀请了三位青年民警,表现现代“喜”的精神,《秦吏》中也有“喜”这一人物,形象则更加丰满完整,由于主人公前身的民警身份,在秦国底层的行政生活中,他产生了不少对古今法律要义、执法精神的对比思考。

通过黑夫的视角,作者从平民生活的衣食住行展现了秦律的精细和先进,小到“国营饭店”的店主当着客人的面把饭钱放进钱罐,大到土木工程的“保修期”,连粮食生产数据都来自《秦汉粮食亩产量考辨》,资料严谨。从断案的流程细则到判刑的公正严明,想象附于一定的史实上,流畅的叙述中可看出作者扎实的历史知识和细心的考据,这种相对考究的文风不失为小说的一大亮点。同时作者着眼于平实的细节,不仅为黑夫这一个人立传,也画起了一众秦吏的群像,塑造出一群性格迥异又让读者印象深刻的人物,随着故事推进,主人公和同伴也发生着变化,读者不是因为代入而快乐,而是感受着作为读者的满足,小说达到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

在穿越类的历史文中,金手指频繁出现这一弊病屡见不鲜,而有具体时空背景的历史文中,由于主人公要和已知的历史人物产生交集、置身于历史事件的漩涡之中,如何处理主角的路线也是一个难题。作者有意与要风得风的爽文叙述保持距离,如黑夫准备亭长考试需要学习律法,而熟识律令的喜无疑是最佳老师,在一般的爽文中,作者便会让主人公敲开喜的大门,而喜也知无不言,于是备考成功。七月新番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尊重故事的发展,“黑夫最先想到的是喜,然而喜大夫乃是县上要员,与黑夫也只有一面之缘,哪有时间教他学法?他左思右想后,有了主意。”最终的安排是,黑夫去请教了乡里邻近的退休文法吏,这一笔正是细小处见文章,只有作者尊重故事,故事才能合理地进行,而不是为了顺利而进行。

写作技巧方面,许多网络小说写作者有一个共识:减少不必要的外貌描写,在开头避免使用第三人称描写主人公,以增强小说的代入感。《秦吏》完全忽视了这条“畅销准则”,作者在章节开头就用第三人称视角,如某某眼中,一队人马经过,其中有一个黑脸秦吏,这便是黑夫,或者进行一段场面描写,之后笔锋一转,“原来这人是黑夫”,采用了类似于古代小说话本中的叙述。其实,人称之间的区别并不大,熟悉文本的读者不管看到何种叙述,都能知道主人公的位置。隐藏在这些分歧之后的,不过是作者心理的异同:到底怎样写能吸引读者,不同看法反映了不同的写作心态。

书中有大量的战争描写,这也是不可省去的契合历史背景的笔墨,作者以刻画人物性格为主要目的,借战争推进时局发展,助长人物野心,战火里的配角也不只是为主角服务,作者通过切换视角展现次要人物的内心切面,在情节推进中也给配角们留出表现机会,让一众小人物也能激起读者的感慨。尤其对于秦始皇、李斯、陈平等历史人物,作者将人性复杂的一面展现出来,在固化印象背后寻找可做深化之处,即使改动也情理可依,让本该是限制的镣铐变为舞者的一层轻纱。

作者对于家国情怀的厚重、历史的悲凉采取了一种积极而清醒的态度,如写到水淹大梁,唐雎抬头仰望苍穹,低声感慨若信陵君尚在,魏国岂会落到如此境地,紧接着镜头转到在护城河里小解的黑夫,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正如推荐语中所说:有人天生世卿,有人贵为公子,他却重生成秦国小卒黑夫,云梦秦简中的小人物。为免死于沟壑,为掌握自己命运,他奋力向上攀爬。在作者对小说的构想里,黑夫才是这场风云中的主角,不同于那些轻易称王称霸的爽文主角形象,黑夫的初衷十分清醒:先活命,再寻找机会往上爬,要做有价值的事。

在与历史人物过招的情节中,作者也保持了对故事和历史的尊重,即便是黑夫参战,该失败的战役仍然败局,遇见的大人物们也不会轻易就与黑夫一见如故、青睐有加。当我们看到主人公确实在凭着自己的行动获得认可时,作者也确实保持着耐心和自觉进行写作。

在情怀被大打折扣的当下,“酒香不怕巷子深”俨然是一句趣闻,不少写作者争先恐后地把作品放在巷子前面,反而忽视了如何酿造才是真正需要在意的学问。春秋战国这段历史,考据繁琐,各国关系交错,时情纷乱复杂,连地图估计都要看好几份,加上无名之辈在历史中的摸爬滚打,毋庸置疑是不易写的题材。而《秦吏》迎难而上,既有细致的考据,又有合理的想象,作者以丰富的历史故事积累与考据经验,很好的将一群小人物的成长爽点融入到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当中。(评论员 刘雨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