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被书写和传唱最多的爱情大多是英雄美人、郎才女貌式的,仿佛最理想的爱情,必得要求男性要么英雄盖世,要么文采斐然,女子必然是面容姣好、温良贤淑的形象。如果男子无才或女子无貌,他们的结合总归有中明珠暗投、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缺憾。因此,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在传统文学的书写中一直被沿用至今。
但是作为一种以言情为主要内容的小说类型,“女性向”穿越小说却基于女性审美的立场,突破以往的爱情书写,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美男及贤夫良父形象出现在“女性向”穿越网文中,突破了传统男性不可一世的刻板印象,集中体现了媒介背景下女性对男性的新审美标准及其深层的欲望投射,也体现了当下女性对于婚恋的理想化想象。
“女性向”穿越网文制定了一套基于女性视角的审美标准,作为对“男才女貌”的颠覆式表达,男性被要求必须具有出色的外形外貌条件,他们或是“身材颀长”、或是“俊美无俦”,处于被女性审视、打量的地位。在“女性向”穿越文中,穿越的女主角们虽不见得个个姿容过人,但一定得“天赋异禀”,从而在陌生的异时空一步步拼出自己的事业;男主角们则是才智皆备、丰神俊秀,甚至是雌雄莫辨的“丽人”形象。
锦凰的《卦妃天下》便是一部典型的“大女主”穿越小说,小说中的女主夜摇光是修炼之人,身为风水世家传人的她天赋异禀、能力超凡,在文中有着“一卦晓祸福,一言论生死”的奇特能力。一开篇,夜摇光对于温亭湛的容颜有着这样一段心里描述:“男孩儿把垂发扎成两结于头顶扎成髻,形状如角,古代童子的打扮,他穿着粗布麻衣,陈旧的灰蓝色,小脸有些消瘦,却依然不妨碍他长得唇红齿白,凤眼有神,小小年纪就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长大一定是一个妖孽。一下子就把夜摇光蠢蠢欲动的心给勾起来,极力的忍耐不让自己伸出魔抓掐掐这张嫩嫩的漂亮小脸。”这段话有意无意透露出夜摇光对于温亭湛的容颜的评价是带有居高临下的点评意味的,“雌雄莫辨”“漂亮”“勾人”这些字眼,是完全从女性视角出发,通过“物化”的男性形象,投射出女性当下的新型审美标准以及背后的女性欲望映射。
《木兰无长兄》中的花木兰天生神力,武艺高强,但因为容貌实在过于平凡,从军十数载居然没有被识破女儿身,这样的女主角似乎并不符合传统婚恋观中的理想女性形象,与此同时,作者却另辟蹊径塑造了一个比女人还美貌的男性形象——狄叶飞。关于狄叶飞的“美貌”,文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他长得实在太像是女人了。无论是看起来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还是冷傲孤艳的眼神,都让这些在军营里数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将士们内心狼嗷鬼叫,更别说他的绿色眼睛里仿佛随时有着水光一般,更是看得人心中直发痒。”这位“男装丽人、军中女神”究竟如何美貌,文中另有多处通过军中伙伴和花木兰的反应进行的侧面描写:战友们多次在残酷的战争中对狄叶飞百般呵护,甚至不惜付出生命;总有人怀疑他是女扮男装,一度偷偷溜进军帐一探狄叶飞的究竟;甚至作为具有现代灵魂的贺穆兰,一个看惯了现实社会中各种选秀节目的女主,竟然也会因为狄叶飞而做一些旖旎的美梦。
在“女性向”穿越网文中,以女性为主体的评价系统为男性制定了一套新的“丛林法则”:他们要有超群的生存竞争力,或者说是权势,还必须有出色的外表。正是在女性的审美需求下,衍生了当下社会比较流行的“小鲜肉”“小奶狗”等男性形象,从而把美男子作为女性的一个欲望客体。 这些男子的共同特征在于美艳近妖的外貌,女主人公被这些美男子的外形吸引,继而产生征服欲和占有欲。由此可见,穿越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完全颠覆了传统女性面对异性时的娇羞情态,她们通常从女性的审美价值出发,公然地将男性置于被审视的地位,凸显了女性中心的审美立场。
李玉萍在《网络穿越小说的女性书写解析》中有这么一句话:“这种毫不掩饰对美男的欣赏、喜爱并公然将男性摆出来加以鉴赏的话语体系当然是对男性书写话语体系的颠覆”,表达了基于两性平等理念的女性意识。除了对美男花样颜值的肖像描写,这类“女性向”穿越文还掺杂着女主对男性肆意欣赏的评论性话语。比如《乘鸾》中女主明微眼里的男主杨殊是这样的:“这位杨公子华服金冠,身段高挑,已是十分的风流。待他转过身来,她听到了明显的抽气声。‘好……好看。’明湘喃喃自语。确实是好看,无论眉目还是轮廓,都精致完美。而眉心竟生了一点朱砂痣,将这张俊得过分的脸庞,点缀得越发不食人间烟火。更奇妙的是,这样的长相,半点不显阴柔。简而言之,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学者孙桂荣认为,“女性向”穿越网文中的这种“男色”书写,已与上世纪 90 年代专注女性身体描写的私人化写作大相径庭:女性从“被看”的客体上升为“看”的主体,男性则从观众席滑落为新的被看者,男性身体成为新的书写焦点。这种书写“一方面保护了女性自己的身体隐私,另一方面又以文化想象的方式意淫男性的身体,释放被男权文化压抑的女性欲望”。这说明,在穿越小说中,长相俊美的男性形象成为被凝视和被消费的符码。
赵一凡等人主编的《西方文论关键词》一书中,将“凝视”定义为裹挟着权利或欲望的视觉文化,观看者通过“看”确定自己的主体位置,而被看者在“被看”中感受观看者的权力和欲望,并在观看者的价值判断中自我物化。穿越小说中,男性俊美的面容、颀长的身材、紧实的肌肉深深吸引着穿越女主们的目光,更是激起女性读者们对花样美男的潜在欲望。穿越小说对花样美男形象的一再刻画,迎合了女性消费男色的需求,体现了消费社会对女性这一消费群体欲望的承认、挖掘与满足,就如同邵燕君主编的《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一书中所表达的那样:“在男性世界里一直努力扮演符合男权中心的审美标注和价值判断的‘好女人’的中国女性,长久以来不被认可、不被允许的欲望想象和对另类可能性的追寻,终于找到一个疏解和释放的空间。”
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曾经说过,一件艺术品之所以能被生产,完全取决于周围的风俗和时代精神。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消费时代的到来,女性渐渐成为消费时代的主体而存在,经济的独立使她们得以摆脱男性权力的藩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女性,而不是被规定的女性。她们甚至强烈渴望与男性性别置换,想象着理想男性的样子。日韩电影电视剧之所以风靡全球,各类“偶像练习生”式的综艺之所以具有超高人气,男明星、网红们之所以层出不穷,无一不是女性观众以花样美男身体的视觉消费为基础的。正是在女性消费欲望的推动下,滋生了“狄叶飞”“元烈”式的雌雄莫辨的美貌男子,穿越女们坐拥江山美男的设定,实际是她们对男色的欲望化投射。(评论员任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