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交错间的历史回响
2020-08-26 09:50:46      来源: 北京日报

八九千年前,筚路蓝缕的先民如何玩音乐?一支黄钟律管,缘何影响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生产生活?一张古琴流淌出的声音,为什么让后人如此心驰神往?

国家博物馆新展“天地同和——中国古代乐器展”,带来新石器时代贾湖骨笛、唐代九霄环佩琴、清代十二律管等代表性乐器,经由它们梳理而出的数千年中国古代音乐发展脉络,诉说着中华民族在繁衍生息进程中走过的风风雨雨。

田园牧歌到风雨交加

上古时代,有那样一个时期,气候变得温暖潮湿,万物生长,人们不再披荆斩棘,以打猎、采集为生,而是选一块肥沃的河谷台地,聚族而居,种庄稼,驯家畜,家里儿女成行,田野仙鹤时飞,陶器造了一只又一只,吃的喝的装得满满的,人们第一次感到闲适,进而放飞心灵,在陶器上饰纹作画,描摹生活,取一节畜禽的骨骼,演奏乐音……

此次展览中第一件乐器便来自于那个时代,出土自河南舞阳贾湖遗址的这支骨笛,被认为是中国已知最早的乐器,年代约为距今7500到9000年,即新石器文化早期。它由仙鹤的尺骨制成,而且,同一批出土了不少类似骨笛,按照就地取材的原则,说明此地彼时仙鹤成群,想做笛子,就打一只仙鹤,比上山砍一棵竹子还方便。好一个山清水秀、鹤飞鹿鸣的时代。

仓廪实而知礼节。人们开始腾出精力进行复杂的脑力劳动,比如贾湖骨笛就已经具备七声音阶,这需要高级的脑力劳动,要求制作者不仅音乐要好,数学也要好,能把复杂的乐律问题算得清楚,手工也要过硬,才能把一节骨头变成工艺如此精美的笛子。遇见它就能听见8000年前的田园牧歌。

但是到了四五千年前的三皇五帝的时代,气候周期生变,极端天气频发,全球进入了一个剧烈灾变的时代,洪水和干旱是这个时代的两大主题。《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述,皇帝与蚩尤大战于冀州之野,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皇帝请来天女“魃”,制止了风雨,战胜了蚩尤。风伯、雨师、旱魃,这些神怪,正是气候灾变的化身。到了尧舜禹的时代,洪水滔天,他们寻找接班人的最主要考量因素就是能否担当治水抗洪重任。而到了夏商时期,则是旱灾肆虐,商汤亲赴桑林祈雨,可见当时旱情有多严重。

多灾多难也反映在乐器上。规模浩大的夏商周青铜器,正是这种灾变的集中体现。苦难越是深重,越是要祈告神灵和祖先,越是要把礼器做得大,做得多、做得美。同样是祭祀上天神灵,以前,一支骨笛能解决的问题,现在需要编钟、编磬了。展览中展出的多套夏商周时期的编钟、编磬,多有蟠螭纹、夔龙纹、螭凤纹、涡云纹装饰,一定程度上都隐含了对雨水的渴求。

一管窥万物

《尚书·舜典》记述舜“同律、度、量、衡”,律,指乐律,也就是律管,即校正标准音高用的定音管,共包括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统称“十二律”。此次展出的一套律管为马王堆1号墓出土的汉代早期竽律,虽因其为陪葬的明器,而与汉代实际的律管细节有所出入,但能够展示两千年前十二律的风貌。而另一套清代十二律管,通体棕黄色,极为精美。

十二律发明的初衷,是用于钟的调音,彰显了律管的特殊重要地位。十二律是从黄钟律标准音起,按照“三分损益法”,将一个八度分为十二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音的一种律制。其原理是:当律管的长度减为一半时,声音频率将变为原先的两倍;长度增成为原先的两倍时,频率成为原先的一半。这种特殊关系,就是一个“八度音”。而十二律的制作方法遵循“三分损”“三分益”的方法。即以黄钟律管为基准,乘以三分之二得林钟,林钟乘以四分之三得太簇,太簇乘以三分之一得南吕,南吕乘以四分之三得姑洗,依次得到十二律管的长度。

由于十二律的特殊重要地位,以及律管的固定规制,古人还巧妙地利用律管进行计量,校准度量衡。根据物理学计算,一根律管,只要管径确定,要发出一定频率的音,那么它的长度就必须是确定的,从而律管的容积也是固定的。《汉书、律历志》记载:“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本起于黄钟之长。”“量者,仑、合、升、斗、斛也,所以量多少;本起于黄钟之仑。”“权者,铢、两、斤、钧、石也,所以称物平施,知轻重;本起于黄钟之重。一仑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可见,一支黄钟律管,作为计量的基准,校订了度量衡,影响了人们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用一种固定音高计量万物,不仅具有高超的科学水平,一管窥万物,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哲学智慧。

娱乐万众心

如果说骨笛、钟磬、律管承担了太多的社会功能,那么,古琴就要显得超然许多。似乎没有哪一种乐器比它容纳了更多的文化信息和精神内涵,没有哪一种乐器比它深入骨髓地影响中国人的心性。

根据古籍和传说,伏羲、神农、黄帝、尧等古圣先贤都有造琴的经历,舜定位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由此形成现在的七弦形制。孔子弦歌教化百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嵇康刑前从容不迫,索琴弹奏《广陵散》。到了唐代,琴家辈出,颇受尊崇,李白曾听蜀僧濬弹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白居易、孟浩然等诗人都曾听琴成诗,韩愈、李贺不惜笔墨地描写了《听颖师弹琴》,韩愈如冰炭置肠,李贺则“弦惊病客”。唐代的斫琴技艺也达到高峰。此次展出的唐代“九霄环佩”琴,即出自四川的雷氏家族。相传唐代雷威斫琴,取材“不必皆桐”,遇大风雪独往峨眉,酣饮着笤笠于深松中,听其声连延悠扬者伐之。现存世的故宫博物院所藏唐琴“九霄环佩”“大圣遗音”“飞泉”,以及中国艺术研究院所藏唐琴“枯木龙吟”琴等,经专家考证,皆为雷琴。

如果说古琴让中国人对音乐的追求达到极高的文化高度,那么此次展出的大量传统戏曲伴奏乐器,以及民族特色乐器,都展现出普通中国人对音乐最广泛的渴求,其中明代的牙雕缠枝莲拍板、清代紫檀木雕戏剧故事拍板,以及京剧、评剧、梆子腔、潮剧使用的苏锣,都属难得一见的珍品,娱乐了千万观众与听众,如今仍闪耀着蕙质兰心般的光彩,镌刻着管弦交错的时光。

国博更多好展

乡愁是留存人们内心深处对故乡生活的记忆和眷恋。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记住乡愁——山东民艺展”,以齐鲁地区民艺器具为主,展现了孔孟之乡、中华文化发祥地之一的农耕文明古貌和活态记忆。特别有意思的是,那些在当下人们看来“土得掉渣”的器物,虽不比贵重的传世字画、瓷器文玩、黄花梨家具,就那么静卧展厅之中,竟无半分违和感。储物柜上錾刻的“水复山重客到稀,文房四士独相依”诗句,说明柜子的主人只是一个粗通文墨的乡下士绅,或是乡野平凡村夫,文化程度虽不高,但在日常起居中不忘诗书礼乐、墨宝传家,谱写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乡间生活之道。

编辑: 曾子芮 责任编辑: 钱嘉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