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两国民间艺术的代表,中国清代木版年画和日本浮世绘在历史渊源、制作工艺和表现内容等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艺术风格、文化内涵和心理诉求等方面又存在诸多差异,由此在17至19世纪的东方世界里形成了颇有趣味的对照。

最近,中国美术馆推出“异域同绘——中国美术馆藏日本浮世绘和清代木版年画精品展”,将二者置于同一空间予以展示,互为参照,试图展现两种艺术形式的共性与特性,探究不同民族的独特审美趣味与深层文化心理。

明代中叶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手工业的繁荣,多色套版印刷技术臻于成熟,中国木版年画由此蓬勃发展,至清代达到鼎盛。明清时期,带有插图的书籍和各类画谱大量涌现,这些书籍版画及清早期姑苏版画经由长崎港进入日本,成为日本画师可资借鉴的范本,对浮世绘的形成与发展、技术运用与表现手法产生了重要影响。

清代木版年画与日本浮世绘均以木版套印技术制作而成,可重复印刷,价格低廉,是普通民众可以购买、欣赏和使用的艺术品,具有可贵的平民属性。在表现内容上,二者均选择大众喜闻乐见的题材进行创作,画面充满生活气息和世俗风情。清代木版年画和日本浮世绘有很多相似的表现内容,如美人、戏剧、风景等。这些相似的题材与内容,体现出不同的文化内涵与心理诉求。

传世美人

美人画是清代木版年画与日本浮世绘最常见的题材之一。

清代木版年画中的女性多为仕女形象,姿态端庄,温柔娴雅,符合中国传统道德规范对理想女性形象的期待。年画中的女性常与儿童一同出现,利用画中器物的谐音或吉祥寓意,构成具有象征意义的生活画面,蕴含着家庭美满、子嗣绵延的美好愿望。木版年画中亦有表现劳动妇女的作品,如《女十忙》描绘妇女弹花、捻线、纺线、织布的劳动场景,和同类题材的《男十忙》一同展现了古代社会里男耕女织的自然分工与生活状态,赞颂了勤劳淳朴的传统美德。木版年画中的人物形象完整,色彩明艳活泼,构图均衡稳定,传达出对生活富足、人生圆满的美好期盼。

同样表现美人,浮世绘则以描绘江户时代青楼美人、艺伎舞女的生活为主,对女性的容貌姿态、服装发饰有着精细地刻画,成为江户时期流行风尚的百科全书。浮世绘美人画注重描绘现实生活中个体的行为活动,突出了画师的个性表达与主观情感的抒发。画师笔下的女性形象各具风姿,风格迥异,铃木春信的美人青春可人,鸟居清长的美人颀长秀美,喜多川歌麿则开创了浮世绘美人画新样式“大首绘”,表现美人半身像乃至头像,通过描绘美人的五官和微妙的面部表情,展现出人物情绪、心理活动与性格特征。浮世绘美人画中的女性肌肤细腻、衣饰华美、姿态优雅,折射出日本民众珍惜当下、追求现世享乐的生存哲学。

戏中世情

清代戏曲文化的繁荣催生了大量以戏曲剧目为题材的作品,称为“戏出年画”。戏出年画多表现英雄救难、才子佳人、贤母教子等,表达了对正义的追求、对爱情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企盼,在娱情之外亦有教化功能。它们着力于刻画戏台演出场景、描绘戏剧情节,画师还会亲临现场观戏,将戏台上的精彩瞬间定格于画面上,令观众仿佛面对真实的舞台观看表演。山东平度年画《空城计》是戏出年画中非常受欢迎的“三国”题材,描绘了诸葛亮智退司马懿的经典情节。画面中诸葛亮立于城门之上,头戴纶巾,手挥羽扇,神情自若;司马懿则满腹狐疑,思忖多时,意欲撤离。这件作品场面宏大,人物个性鲜明,细节丰富充实,令人如临剧场。

浮世绘歌舞伎演员像亦称“役者绘”,主要表现歌舞伎演员所扮演的角色形象。歌舞伎起源于17世纪初的京都,是集音乐、舞蹈和表演于一体的日本民族表演艺术,内容上展现贵族、武士的世界和平民的生活。与戏出年画表现舞台场景和戏剧情节不同,歌舞伎演员的个人形象和服饰道具之美是役者绘表现的重点。画师利用夸张的面部特写、粗细多变的线条、具有冲突感的色彩来塑造人物形象,使戏剧演员个性突出、表情夸张、动作富有张力,令观者沉浸到戏剧角色的性格与命运中。东洲斋写乐是役者绘代表画师,他的作品以夸张变形的手法表现演员的形象与动态,深入挖掘角色的个性特征和内在精神,体现了画师对角色的真实感受和独特理解。

胜景万千

中国木版年画中单纯描绘风景的作品相对较少,画中的山水楼台、村舍树木往往作为刻画世俗风情、年节时景等题材的背景,表达了对国泰民安、人寿年丰的祈盼。风景年画受到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浸染,画面多全景式构图,景物远近分明、层次清晰,色彩清丽淡雅,富有诗意。天津杨柳青年画《丑末寅初》描绘了三春时节,东方欲晓,渔翁、樵夫、农夫、读书人等开始了一天的活动,画面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反映了人民对太平盛世安居乐业的向往,富有浓厚的生活情调。

浮世绘风景画体现了日本民族崇尚自然的文化心理。江户时代后期,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发达,掀起了平民旅游的热潮,以风景名胜为题材的创作进入高潮。画师将季节交替、时令气象融入到风景画的创作中,营造出不同的意境与氛围,表现出日本民族对自然、气候的敏锐感觉。浮世绘风景画受到西洋明暗透视手法的影响,同时又保留了日本传统绘画中的抽象性和平面装饰性特征,构图巧妙,色彩清朗,擅用晕染。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凯风快晴》是刻画日本富士山的经典之作,作者以简洁而富有张力的造型和奇幻夺目的色彩展现了清晨阳光映射下富士山的雄伟之姿。

观展Tips

展品中,日本浮世绘部分既有“浮世绘第一人”菱川师宣,“浮世绘六大家”铃木春信、鸟居清长、喜多川歌麿、东洲斋写乐、葛饰北斋、歌川广重,也有“最后的浮世绘大师”小林清亲的经典作品。清代木版年画部分则选取了天津杨柳青、江苏苏州桃花坞、山东潍坊、四川绵竹、河北武强、福建漳州等重要年画产地的代表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