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口监测点是张正光生前值守的地方。记者刘凯达/摄
寻甸县鸡街镇大丫口防疫点,地处寻甸、禄劝、富民三县交界,海拔2310米,夜间气温零度左右,呼呼的风声响得面对面交流都得扯着嗓子喊。
2月17日凌晨4点多,正在点位加班值守的鸡街镇黑山村苗族党员张正光,倒在了防疫一线,生命被永远定格在48岁。
事实上,张正光曾有4次或许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不用奔赴大丫口防疫点。但是,无论家还是“战场”,医院还是“战场”,他每一次都选择了后者。
“我是党员,怎能不去?”
——最后一次为群众值守
这是一个生命的抉择。张正光本来有4次机会可以选择不去防疫点,但他始终选择坚守一线,直到献出宝贵的生命。
2月15日夜里,张正光少有地推醒了妻子马美珍,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觉得喘不上气来,让她帮按一下胸口和手臂。
“要不明天休息一天,别去山上了。”马美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行,现在是疫情防控最关键的时候,我是党员,怎么能不去呢?”他回答说。
回想近段时间,马美珍说,丈夫比之前忙得多。
“我为什么就劝不住他呢?”马美珍话不多,说汉话也不太顺畅。说这句话时,她眼眉低垂,每次对丈夫的追忆都是一种痛苦与煎熬。虽然离张正光离世已经几天了,但她偶尔会幻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又会时常陷入自责。
或许她是真的“劝不住”他。长此以往,马美珍早已习惯了。
2月16日一早,张正光早早就起来了。他仍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可又放不下大丫口防疫点的工作。大丫口这个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它位于寻甸、禄劝、富民三县交界处,是鸡街镇防疫主要关卡。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这里人流车流量大。守好了这个点,就能为黑山村及鸡街镇的老百姓筑起一道疫情防护的“铜墙铁壁”。
张正光刚出门,就给搭档——黑山村委会治保主任张兴明打了个电话。张正光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去买点药吃,晚点到。张兴明劝他:“你今天本来就轮休,不舒服的话就在家吧。”但张正光还是说:“不了,上面只有你们两个人,怕是不够,我跟你们一起守着。”拗不过张正光,张兴明答应了。没想到,这次值班却成了张正光生命中最后一次为群众值守。
下午5点多,张正光又觉得身体不适。搭档张兴明、马德金又劝他到医院看看,别把身体拖垮了。但张正光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应该是这几天累着了,休息不够,休息一下就好了。”短暂休息后,身体略为好转,他又开始工作。就这样,拦车、拍照、登记车牌,三人一直忙到了后半夜。
次日凌晨1点多,张正光拦下了两辆由富民驶往鸡街的面包车,协助同事做完登记、测完体温后回到棉帐篷里。这时,山口气温已逼近了零度,取暖的炭火已经快要熄灭。见同事有点疲惫,张正光就提议大伙吃点东西暖和下身体。说完,他就起身下厨炒了个小炒肉,还烧水给每个人泡了一碗面。
在张兴明、马德金吃宵夜之时,张正光起身说要去一下卫生间。卫生间离帐篷不远,就在十米开外的山坡下。
“老张、老马,来扶扶我!”两人刚放下碗筷,就听到张正光的呼喊,随即冲出帐篷。只见张正光瘫坐在离帐篷三四米远的地上,就赶忙搀扶张正光到屋里坐下,两人都说赶紧送医院,但张正光说“不需要”。缓了一会也不见好转,在搭档的坚持下,张正光拨通了大儿子张君的电话。
“天气寒冷,可父亲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十多分钟后,张君就开车赶到了大丫口。“你们好好地守着卡点……”粗重地喘气间,张正光断断续续地和同事交代着。
随后,张君拉着父亲直奔镇医院。只开出一小段路,张正光越发喘不上气来,他示意儿子把车停到了路边。几分钟后,见到闻讯赶来的妻子,张正光用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对不起你们了……”他倒在了巍巍大山之间,倒在了抗疫一线。
“一切按规定来”
——不可或缺的“双语战士”
疫情当前,刻不容缓。1月30日,张正光第一时间向黑山村党总支主动请缨,递交了疫情防控请战书。
通常,张正光回家不怎么爱说工作。当晚,回到家中的张正光少有地主动提起了工作:“我要去大丫口防疫点值班了,接下来一段日子,我怕是又难帮你干地里的活了。”
张正光生前照片。记者刘凯达/摄
马美珍知道大丫口山高风大,担心地说道:“能不能换个岗位啊?”张正光没有一丝迟疑地说:“不行,这是工作。”转头又和岳父马义忠说:“爸爸,你现在是年纪大了,不然你这个老党员肯定也要冲去第一线的。我们现在所有党员都上了。”
值班时,为了确保不漏一人、不漏一车,往来卡点的人,不论认识不认识、是不是亲朋好友,一律得按规定登记、测体温。从走上防疫点的那天起,张正光就牢牢记住了这些要求,工作认真负责。
马德金回忆,有一次,张正光的一个亲戚骑着摩托、带着水桶和锄头从防疫点经过。大家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回来,都想着不用登记了。哪不知张正光还是把他拦了下来。后来问他为啥还要登记,他说:“一切按规定来,我在这个岗就要尽好责。特殊时期,这也是对这个亲戚负责。”
张正光朋友很多,平日里他待朋友们也很好,在外吃饭都抢着结账。但在防疫点上,张正光对这些朋友可谓“严厉”。一次,张正光的一个朋友从富民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并说自己是去鸡街看望生病的老人,但张正光收起了笑容说:“你说了不算,我们要先核实。”经过一番核实,原来这个朋友是去串门子走亲戚的,张正光十分气愤,严厉地批评了这位朋友后,又耐心向他说明了疫情防控的重要性和设立卡点的原因。朋友不死心,又“磨”了好半天,但最终,张正光也没让他通过。
“依你看,张正光是不是不近人情呢?是不是得罪过很多人?”记者问黑山村委会监委会主任马德金。
“大家都知道他是这种人。做事、做工作讲原则,时间一长,大家都理解他了。”马德金说。
除了认真,他很讲求工作方法和效果。在防疫点,张正光还发挥自己“双语”的优势,很多苗族老人听不懂普通话,张正光就用苗语宣传防疫知识,还在自家摩托车上装了移动小广播。不在大丫口值班时,他就骑上摩托走村串寨,用苗语向乡亲们宣传疫情防控政策和防护常识。
另外,为了消除村里老人不愿戴口罩的隐患,张正光也动起了脑子。黑山村委会卫生员、妇女主任龙秀花回忆,一次她和张正光来到了一个独居的苗族老人家,老人正在屋里烤火,也没戴口罩。她跟老人家讲了一大堆道理,老人家还是该干嘛干嘛,根本没有要戴口罩的意思。这时,张正光接过话头,用苗语说:“老人家,你看这几天天冷,你在家生火,烟子大,你把口罩戴起来,又能防灰尘又可以防病毒,双保险啊!”老人家一听就笑了,他还上去手把手教老人怎么戴好口罩。
“一只好碗,打掉了”
——优秀的苗族党员干部
“一只好碗,打掉了!”张正光离世的消息迅速传开,黑山村村民说;
“感觉没了依靠,今后工作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搭档说;
“请你们好好写写他,对他是种告慰,对基层干部是种激励!”张正光的领导说;
……
这个人都做过哪些事,会让他人惋惜、不舍?照片中那谦恭的微笑背后,曾有过怎样的人生经历?
“他有比较高的思想觉悟、身体力行,善于学习、学用结合,还是一个少数民族党员干部,十分难得。张正光的离世对于黑山村委会乃至鸡街镇都是个损失。”鸡街镇党委书记合倡纬惋惜地说。
从2009年1月进入村委会工作,他从守护800亩山林的护林员,到“传经送宝”的农科员,再到“得罪人”的计生宣传员——身兼数职的张正光并不轻松。但再苦再累,张正光都没有抱怨过,总是以积极的心态去对待。
黑山村护林中队长周青银说:“张正光性格活跃,是我们村最开心的人。巡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一巡就是五六个小时,但是张正光一路上给我们讲笑话、唱小调,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工作。”
鸡街镇副镇长李跃海回忆,张正光脑子很活泛,话不多,但会想点子,什么政策经他一“翻译”,就成了老百姓听得懂、搞得明白的大白话。
但在工作中,张正光也有很“轴”的一面。有一次,张正光在巡山过程中遇到一个背柴的老人,他眼尖地看出这是新鲜柴火,立马上前询问柴火是哪儿来的。老人说:“这是在工程现场捡来的。”了解情况后,张正光还是不放心,又请老人带着他回工程现场核实,并耐心地解释为什么不能砍树当柴火。黑山村不大,村民之间多少都沾亲带故,事后,老人也“嘀咕”了张正光很长一段时间,但张正光一碗水端得平,老人也放下了心结。
看到张正光工作认真负责,村里又给他安排了计生宣传员的活儿。“大家对张正光的评价很高,认为他能胜任。”黑山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刘兴武回忆。
计生宣传员是个容易“得罪人”的活儿,但他啥也没说就应了下来。计生宣传,张正光起初也很难启齿,但他很快进入了角色,从一个计生知识“门外汉”成为提起计生政策就滔滔不绝的业务骨干。他还形象地和同事说,护林员是“做加法”,计生员是“做减法”,这“一增一减”可要拿捏好。
村委会农科员的职务空下来的时候,大家又想到了张正光。“很奇怪,大家都想用张正光。”刘兴武说。
农科员又成了张正光发挥特长的“演练场”。去年5月初,黑山村农户玉米发生草地贪夜蛾虫害,他连续十多天深入田间地头,在镇农业科指导农户采取科学防治措施时,他全程陪在身边,用苗语细心翻译和解答,消除语言沟通障碍;下班后,他回到田间地头,查看未处理过的地方,做好统计和排查,把受害最重最急的地块记在心头,第二天的防治就排在第一时间处理。看完土地,又走家串户和群众拉家常,问问处理的效果、说说防治的措施,消除群众的忧虑,减少了虫害带来的损失。
农科员还要负责农用物资的发放。每次发放物资,张正光都是带着农户一起到镇里现场领,或者是从镇里领来后,对着表集中发放,从不搞代领。如此一来,谁家能领多少、为什么能领,都明明白白写在表上,大家都很服气。
张正光做事有原则也有方法。2018年,当黑山村委会拉利村易地搬迁完成,着手土地复垦时,不少苗族、彝族群众对拆除旧房工作抵触情绪较大。这时,张正光主动请缨做群众思想工作。那段时间,为全面掌握情况,他在白天忙完工作后,晚上打着手电,挨家挨户地走访做工作。
身在最基层,张正光相信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唯有到了百姓家里,才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了解最真实的情况,群众担心什么、在意什么,都要一手掌握情况,并直面问题,提供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把政策落到实处。
张正光少有在办公室的时候,有时遇到群众来找村委会干部反映问题,如果干部外出了,他都会起身给群众倒水,心平气和地给他们讲道理。遇到老人,他都会弯起腰和他们交流,最后陪着他们走出大门。这个举动让群众很感动。
认真、负责和讲原则的工作态度,谦虚、乐观和务实的人品,让他得到各级领导和同事的赏识认可。2016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对不起你们了”
——对家人亏欠埋心底
周到、勤快、乐观、幽默、聪明、工作积极主动——这是张正光生前同事、朋友给他的形象素描。
但这只是张正光的一面。作为他的家人,也许品尝的是他顾不了家庭、管不了农活。
“对不起你们了……可怜你和爸妈、儿子了,我放心不下你们啊!”这是张正光对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对家人深深的亏欠。
1993年,苗族姑娘马美珍和隔壁村的小伙张正光恋爱了。虽然小伙话语不多,但眼里有活、手脚勤快,马义忠和老伴很快接受了他。
1994年,两人正式结婚,并很快有了第一个儿子张君。
在马义忠看来,勤快手巧,家里的活,小到做个木板凳,大到砌墙盖房,都不在话下。“对我们十分孝顺。我老伴儿有胃溃疡的老毛病,吃不了硬东西,他就给老伴儿买来牛奶、荞麦面,还前前后后送我们去过鸡街、马街和寻甸县城看病。”提起不是儿子胜似儿子的女婿,马义忠不禁老泪纵横。
马义忠是个老党员。某种程度上,他是女婿张正光的领路人。早年还在村委会工作时,马义忠也是村头村尾地忙,经常管不到家里,即便一个月只能拿30多元工资,也还是乐此不疲地带头冲在前。
张正光曾说过,老岳父是共产党员,老同志不畏困难、冲锋在前的精神对自己影响很大,树立了榜样,作了示范。他会始终饱含着对党、对家乡群众的无限深情,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
2009年,张正光进入黑山村委会,成为一名护林员、计生宣传员,后来又成了农科员。随着工作越来越忙,张正光能照管家庭的时间越来越少。
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就落在了妻子马美珍身上。时间一长,马美珍有时难免抱怨几句,夫妻俩也会拌几句嘴。
心细的张正光默默地把妻子的话记在心里。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到张正光轮休的时候,他都顾不上休息,抓紧时间下地干农活。在他家院子里,处处都是张正光留下的生活场景。家门口,放着一堆他几天前从山上拾下来的干柴。去世前两三天,他还把今年最后一茬洋芋全部挖了。小院一角的小推车里面,还装着沾满新鲜泥土的洋芋。
张正光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君今年26岁,在昆明一家工程机械租赁公司开压路机。小儿子11岁,在镇上上小学5年级。张正光每隔几天都会给张君打个电话,询问儿子的近况。“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忙工作,家里的事都是我妈在操持。”张君说。
“疫情防控,人人有责。孩子是村组干部,还是共产党员,他做到了守土有责,为父老乡亲尽职尽责,牺牲在一线,是悲痛,更是光荣!”马义忠老人的话,代表了这善良、朴实的一家人。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2020年2月15日,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张正光已经无法亲口回答这个问题了,但他已经把选择题做成了必答题,用生命给出了最铿锵的回答。(昆明日报 记者母昌买 李思娴 李双双 通讯员昆组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