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信息港讯 实习记者苏雯芊 巴永恒（英文名：Douglas Briggs）坐在电脑前，思忖再三，订下了5月30日从昆明飞往美国罗利的机票。

    窗外，香格里拉的家家户户已经贴上大红的“福”字，迎接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热闹的春节气氛，让独坐书房内的巴永恒显得有些孤独。

    “叮”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机票出单成功的短信提醒着巴永恒：这位已经56岁的美国医生，在中国的时光已经进入倒计时。

    “我要去昆明，和我的朋友们过最后一个春节！”巴永恒作出这样的决定。

    从香格里拉出发，顺着熟悉的杭瑞高速一路前行，山风吹拂着巴永恒已经灰白的头发，他的脸颊微红，精神矍铄，思绪不由回到了二十年前。

    “我的梦想就是来昆明”

    1995年8月22日，在美国从医已8年的巴永恒带着妻儿搬到了中国。

    起初，巴永恒在天津理工学院学习中文。深冬寒气逼人，海河上会结一层厚厚的冰。行走于冰面，牙齿都开始打颤。“天津太冷了。我看了很多昆明的照片，听说这里四季如春，还有很多少数民族。不夸张地说，我到中国后的梦想就是来昆明！”巴永恒笑道。

    短短半年，巴永恒就实现了他的梦想——1996年2月3日晚，他们乘飞机降落在昆明巫家坝国际机场。可是昆明的天气跟他开了个小玩笑：那晚春城上空罕见地飘起了片片雪花。

    “哎呀！”巴永恒摸摸脑袋，“没想到来昆明还是那么冷。”

    雪停后，他抱着两岁的儿子，妻子牵着三岁的女儿，一家人去翠湖公园漫步，去圆通山看孔雀开屏，还骑马一摇一摇地上了金殿。后来，他们去了更温暖的西双版纳。

2006年，丽江宁蒗。巴永恒在路边遇到很多彝族朋友，并为他们提供免费治疗。

    大年三十晚上，那个还不懂电视里牛群和冯巩在说些什么的巴永恒，伴着窗外的鞭炮声，度过了他在云南的第一个春节。

    巴永恒暗下决心，回天津完成中文课后就搬到昆明。

    1996年7月16日，昆明晴空万里，凉风轻轻拂过滇池畔的垂柳。巴永恒和妻子拖着几个大行李箱，带着活泼可爱的孩子们住进了白马小区。

    “搬来昆明第一天，我领孩子们到楼下玩。旁边坐了一位老人，他的胡子有那么长。”巴永恒边说边用手比划，“老人问我‘你jiē是哪个国家的（昆明话：你是哪个国家的）’。我跟他说，我没有姐姐。老人拖长声音强调说‘不是你姐，是你jiē’”。

    “我没有姐姐！”巴永恒说到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位主动跟巴永恒讲话的老人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昆明人的友好热情。“在其他城市，路上经常有人会看我，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就看向别处。”巴医生坦言，“但是昆明人会对我笑，跟我打招呼。这里的人很‘自然’，让人感觉很舒服。”

    “我最多一天看了265位病人”

    1998年，巴永恒在昆明华夏中专寻得一间教室，开始培训乡村医生。

    每天早晨，巴永恒都要抱来一摞厚厚的人体构造图，用笔指着每一个关节点仔细为学生讲解；有时候则拿着假肢，杵着拐杖，亲自示范怎么帮病人做康复。他不仅毫无保留地传授医术，还经常在生活方面鼓励和帮助他们。他们之间如朋友，更似家人。当时学校诊所只有一名护士，巴医生便主动提出去那里给需要的学生看病。渐渐地，学生的家人、朋友和同村的人都来找巴医生看病。

    这个小诊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病人们来自西双版纳、香格里拉、昭通、瑞丽、大理、怒江、文山，也有一些来自四川、贵州，更有人从越南闻名而来。从那以后，他每年都要看3000多个病人。

2006年，丽江宁蒗。巴永恒为一名做了心脏手术的小患者复查。

    有一次，他带着6名学生到楚雄双柏县行医。村民们听说有外国医生来帮他们免费看病，纷纷排起了长队。学生们负责量血压、听心脏，巴医生负责开药和治疗方案。忙碌了一天后，他们仔细一数，这短短一天竟然看了265位病人。

    2004年，巴永恒获得了云南省外国专家彩云奖。二十三年来，他培养出了四百多名乡村医生，同时走遍云南大小村落，为五万余人提供免费医疗帮助。

    朋友问他，在看过那么多生老病死后，对病痛或者死亡的感受会不会变得麻木？巴永恒思考许久，答道：“如果一个人生活在很冷的地方，不戴手套，那么他的皮肤就会变得很粗糙，当医生也是一样。所以我经常提醒自己，希望能一直拥有一颗柔软的心。”

    巴医生想了想，又接着说：“我看病人时在思考，如果这个人是我的亲戚，我会怎么给他治疗。我应该多去了解病人背后的故事，比如他们家的小孩有没有钱读书，家里人会不会得遗传病。如果我多跟他们交流，就能更好地为他们治病。”

    2001年1月13日，昆明淅淅沥沥的冬雨打湿了路面，一名腿被截肢、拄着拐杖的女性滑倒在华夏中专门口。

    路人连忙把她带到巴医生的诊所。巴永恒仔细为女子包扎裂开的伤口，并嘱咐她每天都要来换药。

    连续几天，女子都穿着同一件朴素的衣服来换药。巴永恒心生同情，就让身形相似的妻子找了一大包旧衣服。当他提着那包沉甸甸的衣服到女子住的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惊讶。巴永恒说，那看起来像是“30年代的房子”。

    暗红色的砖房藏在一座破旧工厂后面，早已裂开的木制窗框用纸和塑料随意敷衍着。两层楼，七个房间，住了八家人。地上堆满垃圾，几乎没有下脚之处，不时还有老鼠乱窜。

    巴永恒探头向里屋看去，老人们身穿灰长衫和深蓝直筒裤，头缠蓝色头帕。一番询问后，得知他们都是从贵州来的布依族。巴永恒心生怜悯，决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

2003年，昆明。巴永恒和他帮助的布依族朋友。

    此后，他每天下班都会去那座小砖房找他们聊天。孩子们在屋里打闹，小小年纪却已经懂得怎么拾垃圾卖废品。巴永恒拉着老人的手，坐在砖头大小的木凳上嘘寒问暖。

    交谈中，他发现很多大人和小孩由于没有条件打预防针，都患有麻疹、水痘，甚至是结核病。他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传染，拍着他们的肩膀一遍遍地叮嘱：“我的诊所在华夏中专里面，你一定要来，不收钱的，我帮你治疗。”

    “他们不是病人，是朋友，更是家人。”巴永恒眼神温柔且坚定，“我现在每次回昆明都会去看他们。我鼓励父母们要让小孩子多读书，如果交不起学费我也会帮助他们。”

    十多年过去了，巴永恒依然坚持每年都去看那些布依族朋友们。在他的帮助下，他们换上新衣，孩子有书可读，平时生病了还可以免费看病，日子逐渐越过越好。

    帮助贫困的人已成为巴医生的习惯。靠着来自世界各地朋友的资助，在私人医院工作时，他经常不收病人的挂号费和医药费，而是自己掏腰包。

2017年，巴永恒在办公室为患者看病。

    同事们看在眼里，心里都十分敬佩这位无私奉献的外国医生。最喜欢巴医生的小护士杨建葵说：“巴医生用英语来说就是一个‘legend（传奇）’。他对病人非常好，有时候忙得都忘了吃饭。病人也十分信任他，有的一家几代人都在他这看病，经常打电话点名要找他。”

    拉姆是巴医生曾经医治过一位病人。痊愈后，她考上了大学，成为了村子里走出来的第一位大学生。逢年过节，拉姆都不忘给巴医生发来亲切的问候。最近拉姆结了婚，她就抱着孩子来找巴医生，让孩子叫他“爷爷”。

    用学生庞志仙的话来说，巴医生的热情和友爱不是寻常说说，而是从生命中真实流露出来的。他不仅为穷人免费看病，给他们药，并且把爱和陪伴传递给了需要帮助的人。一年、两年很容易，但是坚持那么多年，谈何容易？

    “今年过节我们吃了鸡、鱼、菌子、牛干巴……”

    脱下白大褂的巴永恒是一名摄影爱好者。2004年，他因为工作原因搬到了香格里拉。闲暇时分，他喜欢去梅里雪山看卡瓦格博峰邂逅清晨第一抹阳光，去纳帕海看秋天湖面上白塔静谧的倒影，去世外桃源雨崩看亘古的冰雪悄无声息的消融。

    他喜欢和村民们像家人一样在篝火前席地而坐。面前煮好的酥油茶升起袅袅白烟，他手抬一碗糌粑顺着碗边旋转着将炒面揉入茶水中，同时也将自己的情感深深揉入这片高原。

    十多年来，巴永恒凭着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记录下一张张会讲故事的照片。这些作品放到任何一个摄影展都毫不逊色：村民们穿着粗布衣服，黝黑的脸上浮现最美的高原红，纯净的眼神穿透巴永恒的镜头，直击人们心底。

2008年，丽江宁蒗。巴永恒为普米族朋友看病。

    2018年1月1日，巴永恒在朋友圈写下“很高兴我在这个地方还能过一个元旦”，配图是晨曦中的梅里雪山。

    由于家中父母年事已高，今年5月巴永恒不得不举家搬回美国。

    巴永恒决定回到昆明，和朋友过好这最后一个热闹的春节。来到中国二十三年间，因为工作繁重，巴永恒春节期间经常会和同事一起到泰国开会。离别之际，终于可以好好吃顿年夜饭。

    “我们今年过节吃了朋友家自己养的鸡，还有鱼、菌子、牛干巴、木耳、炒豆腐皮……”巴永恒掰着手指数到。

    长方形桌子旁围满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巴永恒的同事、同事的父母以及朋友一家。早已把昆明当做第二故乡的巴永恒统一称他们为：家人。

    屋外的鞭炮声盖过了春晚的歌声，屋内大家共同举杯痛饮，歌颂友谊。

    讲起即将离开云南的日子，巴永恒语气中满是不舍：“我们在中国住了23年，差不多生命的一半都在中国了。孩子们回美国还是会想念坐公交车，吃米线。他们觉得这里才是家，我心里也认为这里才是家，回美国我一定会想家……”

    “想到要回美国我就好难过，我舍不得那些病人。以后我要每年回来看看他们。”巴医生掏出手机，仔细翻看每一张他和病人的合照，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巴永恒，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坚持不懈，胸怀大爱。

    英文稿件：

    Decades, American doctor treated over 50,000 people for free in Yun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