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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手机快被两条针尖对麦芒的微博给刷屏了:一个是“大班主”郭德纲编修《德云家谱》完了念叨——“另有曾用云字艺名者二人,欺天灭祖悖逆人伦,逢难变节卖师求荣,恶言构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鲜耻令人发指,为警效尤,夺回艺名逐出师门”;一个是“大金子”(曹云金)这两日的“大起底”——“是时候了,也该做个了结了”。
虽然平日里,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说相声的没好人!”可是内心里对于这些相声演员却还是喜爱的。
但是,相声起于街头,也被人称之为街头“玩意儿”,它也要求相声演员要接地气,要了解市中小民的生活。即便相声演员有钱了,也得把姿态放得低调一些,这就是为什么过去的相声演员台上台下,手上不戴镏子或者扳指,脖子上不怎么挂链子,衣服也多朴素,行事也尽量低调。
然而德云社的这件事,借着如今发达的网路,却弄得哪个不知,无人不晓,真是让人心生几分感叹。
解放前的相声演出
在旧社会中,“说相声的”绝对算不得是一个单独的行业,而应当算在“跑江湖”的。这些江湖中人中分为“八门”,曰“金皮彩挂,平团调柳”。这八个字分别指的是八个行当:算卦相面的、卖野药的、变戏法的、打把式的、说书的、说相声的、投机倒把的以及唱戏的。
这些行业有个共同的特点:从头到尾全凭着这些江湖人的一张嘴,故而也有人说这是吃“张口饭的”。因此,过去说相声的艺人,也多少会一些别的门的生计,而跟“说相声的”走的最近的一般是“西河大鼓门”或者“评书门”,不过彼此的师承还是独立的,分枝各论。
此前,在“跑江湖的”行业内部主要靠“长春会”来维持,用现代的话来讲,这是某种行业团体的自发性组织自治。这里面一般公推当地的“跑江湖”中有威望的长者来担任会长一职,可以是一位,也可以是几位。
如果行业内遇到了什么事故或者纠纷,一般要交由会长来裁定。
民国之后,由于大量的西方文化和资本势力的引入,作为传统代表的当乡本土的“长春会”受到了巨大冲击。尤其是在资本集中程度最高的城市中,一些新式的老板已经不太在意传统的行规,一般都绕过了“长春会”去和演员联系,这就瓦解了“长春会”过去应有的组织演出的功能。
很多茶社和剧场的新式老板实际上掌握了演出市场的发言权,他们可以直接安排演出的地点和时间,而不像以前需要知会那些“老会长”。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在民国前,抑或是民国后,安排演出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都不是“师父”应该管的事——要么是“会长”或者“老板”出面,要么是自己去寻个地方画锅去,师父只是负责授业的。
另外,如果具体到“相声门”中,我们会发现,相声这个行当在演出市场当中的地位更是非常的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普通演员除了在天桥撂地卖艺,一般也就是去茶馆演个“花场”(各种曲艺杂烩的演出),而且在一场演出中也占据不到什么好的位置,最多是“压轴”(又称“倒二”,是所有节目中倒数第二个节目,而非平常大家所误解的最后一个节目)。能“大轴”的(最后一个节目),最初唯“万人迷”李德钖一人而已,后又有侯宝林先生。不过人数寥寥,不足以争。
另外,有一段传统相声叫《大审案》,或多或少也能反映当年如何“找堂会”——找一个组织者,让他聚齐一帮艺人,可是这里都没有反映师承对做艺的决定性影响,毕竟这是两回事。
解放后的师徒关系
解放后,整个国家都处在一个全新的蜕变之中,相声也不例外。在这段时间中,传统的师徒制也产生了某种变化。在这段时间当中,有一位相声演员打破了传统中的师承方式,感受到这种变化的益处,这就是马季先生。
马季先生,原名马树槐,祖籍是天津宝坻人氏。幼年去上海打工,而后回到北京,在新华书店工作。1956年,全国工人业余曲艺观摩会演在北京举行,马季先生也由此出道。
当时,中国说唱团的领导将马季先生委托给侯宝林、刘宝瑞等人为徒,这在之前的相声门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要知道,在旧社会,师父私底下“夹磨”(教学)徒弟,是绝对不许旁人偷学窍门的,更不用提这几位顶尖的演员同时传授一个人。
故而,当时马季先生真的是得天独厚的一位,恐怕日后都再难寻。其实当时的领导也好,当时相声门中人也好,头脑中已经不再有那种门派之别了。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更类似我们现在学校中的“老师-学生”走读关系,而不是之前“封建师徒”关系。
除了师承关系的改变,相声演出安排方式也有所改变。街头的相声艺人越来越少,进入到文工团之中的演员越来越多——相比起之前的见天吃饭的撂地演出,或者时常受到资方压迫的情形,能进入到文工团享受固定待遇,是非常值得羡慕的。
在此过程中,旧社会中的组织者基本就消失殆尽了,演出的安排更多地在“各级领导”手中。同时,这时期的相声表演开始有了更浓重的“舞台范儿”,穿西服的越来越多,穿大褂的越来越少。
德云社的黄金时期,郭德纲曾捏着鼻子学李菁。此外,昔年相声界的“文字辈的”四个老头,老了老了倒找到自己舞台的四个老头:双肩抱拢张文顺、有点儿意思王文林、嗓音宏亮李文山、口齿伶俐邢文昭。那时候郭德纲有个节目,就是让四个老头倒着班的给自己捧哏。
但在之后,多个德云社的演员离走。后来,曹云金又因为签合同一事离开德云社。
说实话,就算是传统的三年零一节(徒弟要在师父家中学徒三年零一节,这一节指的是端午、中秋、春节中的一个,也就是说,学徒期大概是三年半,学徒期间不给工资, 3年学徒出来后才有工资),外加两年打工钱,也没有这么一签十年合同的吧?可能郭德纲觉得自己家里的人给个面子总该签下,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可这是合同啊……签了就有法律效力。
看似传统的
德云家谱
传统师徒关系,其实不仅在相声里,在传统曲艺行当里都是很普遍的现象。不过正如在前文中所提及的,师徒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师徒关系其实是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
解放前,三年零一节的学徒,吃住皆在师父家中,虽然免不了伺候师父起居的琐事辛苦,然而也必然要得到师父的私传。
解放后,至少在文工团中,这样的模式是运行不下去的,在这里师徒关系其实更像是一种“老职工带着新职工”的感觉。
无论在哪一种模式下,教育的效果应当是肯定的,这在一定程度上都类似现代意义上的单对单授课。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在解放前还是解放后,师徒关系都不是工作关系——师徒关系是技艺的传授,而不是相互管理的关系。师父对徒弟的管理仅限于在学徒期间,一旦学徒期满,在工作上彼此就是同行关系了,师徒关系更多地体现在私下的情分上。
在解放后的那种新式师徒关系中,即便在“学徒”期间,师父也就更没有以往那么大的权限了,新老职工之间也不是领导和下属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总得来说,师徒情分和分蛋糕这两件事当然要区分开来。
可是在德云社中,师徒关系和工作关系似乎是被等同了。说实话,在我看来,无论是大金子,还是何云伟在学徒期满之后,大班主其实至少不应当再把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徒弟,而应当是自己的同行。
谈合同的话,就要按照市场价格来给,双方合议不成,“学徒”自谋生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生意的归生意的,师徒的归师徒。
如今德云社编写了这份家谱,看似是在叙师徒关系,实际上却是在行管理之事。郭德纲在微博之上的历历红字,为警效尤,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在做给其余徒弟看。
要知道,相声历史上其实也不是没编过家谱类似性质的东西,然而那是为了厘清和统计各地的相声演员。要知道,过去“逐出师门”可是得把罪徒所犯之事一一言讲出来,然后通告全行。
不过这一般都是门内事,断然没见到如此大张旗鼓的,由是观之,《德云家谱》看似传统,其实倒真的算不得是一个传统的事情。(云南信息报 作者聂建松为北京大学宗教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