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老张出院后，重新在人民西路与环城西路交叉口忙碌起来。人们议论着，“老张又回来了” 记者资渔 摄

住院了，老张的饮食起居都由护士和爱心人士照顾

　　昆明市人民东路和环城东路的交叉口，拥有浩大的车流量。单向4车道的马路两旁，林立着超市、书城、酒店、医院、学校……不出意外，你会在这熙来攘往的街头找到老张。他穿着褪色的交警制服，斜挎着白色单肩包。

　　昆明好人聋子老张——这是老张，一位自愿在街头指挥交通的老人，用红黑两色的记号笔在包上写的自我介绍。他的面孔总能让人与“执拗”产生联想，几条纹路深深地刻在脸上，包围了他的小眼睛。因为没了牙齿，他的下嘴唇需要用力向上抿，才能把口哨叼在嘴里。

　　7月6日至7月11日，常走这儿的行人会发现，街头少了老张熟悉的身影。好在，第8天，老张又回来了。7月12日的一大早，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上。

　　一

　　下午5点整，绿色信号灯闪烁了1分钟。37辆小汽车，4辆公交车，19位行人穿过了路口。速度快得数不清数量的电动车朝着各个方向，载着人按着喇叭呼啸而过。往常，老张一定会拦住至少一辆横冲直撞的电动车，责令对方遵守交通规则。

　　但在7月6日这天，老张消失了。上午8点半，他躺在延安医院的手术台上。医生的诊断是“右下肢浅静脉曲张，右下肢溃疡，右侧腹股沟淋巴结炎”。经年累月的站立，加上被虫咬了一口，老张右腿处的伤口总不见好，恶化到了需要手术的地步。

　　手术很成功，老张被转移到了住院部普通外科10号床位。一进门就能看见他，套着件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脸上黑白分明，被帽子长期盖着的脑门肤色很白，从眉毛往下，肤色黝黑。

　　没人喜欢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但随着“老张住院了”的消息从昆明市内的一个角落扩散开后，很多人来医院看望他。

　　大家都认识他。冯娟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张，“他站在路口挥舞着手臂，他的裤子裂了一条约30厘米长左右的缝。他上了年纪，但身手十分矫健，像个老顽童”。

　　“张大爹，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一位刚从贵州出差回来的来访者提着一袋水果，一箱牛奶，找到老张的病房。来访者已经不记得何时第一次见老张，在他的印象里，老张似乎就生活在那个十字路口，从未离开过。

　　老张原名张爱清，今年66岁，义务指挥交通26年。他在提示板上这么介绍自己：“我是昆明好人聋子老张，坚持为人民服务”。他每天早晨7点准时出门，喝些水作为早餐，然后从东三环骑1个小时的三轮车，到达路口。

　　着制服的老张站在路口时，有种威严的气势。他看见有学生或老年人过马路，便会施展出幅度很大的动作护送他们安全过街；见有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老张便会挺身拦车。

　　对方问：“你晓得这是哪个领导的车？”

　　老张盯着对方的嘴，看口型弄明白对方在讲什么，然后反问：“你晓得交通法规是哪个定的？”

　　二

　　冯明奎最早发现老张的腿出了问题。冯明奎是延安医院肾脏科的一名护士，工作了10年，上下班常看到老张指挥交通。偶尔，她会塞一瓶水或一盒饭给老张。

　　今年年初，她出于关心，给老张发了一条短信，自此二人逐渐熟络。6月初，她发现老张走路姿势奇怪，问了才知道，老张的腿被虫咬了，“很疼”，上了药也一直不见好。一天晚上，老张给冯明奎发短信，说腿疼得厉害。冯明奎知道他病情严重，准备自己掏钱让老张住院，但被老张拒绝了。“花费很大，你的娃娃还要上学。”

　　接着，媒体报道了老张生病的消息。

　　唐维伟读到了这条新闻。他是延安医院的医生，也是“春城爱心团队”的发起人，觉得自己可以尽一份力。他找到医院说明情况，医院决定为老张提供免费治疗。

　　“老张生病住院”的消息很快扩散到众多昆明人的朋友圈。其实，这是来自一条短信，是手术前老张发送给唐维伟的：

　　“小唐医生：你好！我这一生从来未进过医院，也没有什么重要亲人在昆明。所以，明天手术我本人签了字。万一出了意外，不用院方负任何责任！有人签字自然没人来找麻烦。出了意外就当是做实验罢了。保留证据，不要删除。”

　　唐医生读了这条短信，觉得“很温暖，毕竟人都是感性的”。但这一声轰隆巨响只在外界引爆，对于老张自己而言，他仍旧只是“一个执拗的老头”罢了。

　　老张没有结过婚，但有兄弟姐妹5人，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已经离世。还有个弟弟在昆明做保安，“（弟弟）收入不行，有电话号码，但从未联络过。”老张说。

　　老张自愿上街指挥交通，跟他姐姐有关。1990年，姐姐因为交通意外而去世，从此老张就在这条路上指挥交通。“我只有那一个姐姐。”

　　三

　　这是老张第一次住院，虽然很多人来探望他，但对他来说，住院简直是蹲监狱。每次用微波治疗仪做治疗时，老张就感叹“又要烤火腿了”。他试图走出住院部，说是想买一副象棋。他病床边本来有一副的，但他嫌“字太小”。

　　实在无聊，老张就躺在床上摆弄他的那部国产手机，翻看别人给他的留言。有时为了看清楚手机上的字，他会凑得很近。手机和他戴的350度近视眼镜都是别人送的，之前在他“执勤”的路口，他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留言板上面，不少路过的人会记下，然后给他发短信。

　　来病房探访的人会先跟老张打个招呼，然后要求合影。有人叉着腰，有人伸着手指比V字，有人握手，还有人拿手机录小视频，没录好就再来一遍，话也重新再说一遍，“张大爷，要好好照顾身体呀！”但老张听不见，对探访者一律敬礼、握手。他年轻时生过一场大病，因为输液不当、药物过敏，导致双耳失聪。他说话时声音很大，有时会令来访者猝不及防，吓一大跳。

　　主动给老张递慰问金的人不少。老张看着塞过来的钞票，犹豫着是不是该接。一位年轻人送来200元钱，老张接过，顺手放在旁边。有人提醒他，他才把钱塞在了裤兜里面。

　　鲜花、水果、营养品。看着满满当当的礼物，老张很高兴，“一直有人帮助我，那么多人帮助，我当然开心。”过了一会儿，他扶着床下地，捧着鲜花和水果走向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台，把鲜花摆在桌上，对着其中一位护士指指自己的嘴，示意“我牙齿不好，你们吃”，然后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