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泽七子这一年”你们还好吗

2014-09-10 07:50:33 来源：昆明信息港

无论是登上央视，为全国所知的“会泽七子”，还是昭通鱼田小学的教师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教育工作者。

功名一如浮云。当繁华落尽，我们看到，“最美乡村教师”的称号，并不能从根源上改变乡村年轻教师的生活。在第30个教师节到来之际，我们把视线投向他们，不光是为了赞颂他们甘于奉献的精神。

教师也是普通人，普通的基层劳动者，也有自己的梦想和需求。在荣誉之外实实在在地关心他们，帮助他们追求人生与事业的幸福，这才是我们的希望。

“会泽七子”之一的陈仕华，这学期被安排在大石板小学。他和其他六人一样，都在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与事业本版图片都市时报记者谢瑞

　　鲁甸地震导致龙家村小学的校舍变为危房，也拆散了“会泽七子”。生活与事业的重担在肩，即使学校重新恢复，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重聚。

　　其实，“会泽七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乌蒙五汉”。“七子”中的两位女子——程谨和周凤慧，一个考到了会泽县城的东风小学，一个调到了纸厂乡的幼儿园。

　　9月1日开学之前，因“七子”闻名的会泽县纸厂乡龙家村小学，因“8·03”鲁甸地震而暂时分流师生。刘顺跃、幸金正、刘玉良、陈仕华、蒋正阳等“乌蒙五汉”从龙家村小学撤离，被安排到纸厂乡另外三所小学任教。

　　9月3日下午，“会泽七子”之一、龙家村小学校长刘顺跃坐在龙家村小学教室里，盯着角落里的扫帚出神。“学生在的时候，这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你看，现在乱糟糟的。”他此刻的心情像是一地鸡毛，需要扫帚打扫。

　　从“会泽七子”到“乌蒙五汉”

　　受地震影响，龙家村小学的校舍成了危房。122名学生被分流，“会泽七子”中的5位男教师被分散安排到3所小学任教。

　　“如果这个地方的路能好一点，待在这儿也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说着，陈仕华停下车，打开门，走到路中间，搬开从山坡上滚落到路中间的石头。此时是9月4日早上，陈仕华从纸厂乡街道去大石板小学，赶着去上第三节课。

　　纸厂乡与地震重灾区——鲁甸县火德红镇仅隔着一条牛栏江。地震后。龙家村小学的校舍已不安全，122名学生中，有36名被安排到大石板小学就读，陈仕华和蒋正阳也成为大石板学校的老师；还有86名学生被分流至灯草塘小学，与学生一道过去的老师，是刘顺跃和幸金正。

　　陈仕华刚走进校园，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将右手举到头顶敬礼：“陈老师好！”她是徐永蝶，二年级学生，她说，她很想念龙家村小学。“分流对孩子来说挺难的。从山上到山下，上学远了好几公里，下来的36个学生中，有30个小孩寄宿。”

　　校舍受损的并不只有龙家村小学。纸厂乡中心学校校长晏伟祥称，全乡9所小学，1所幼儿园和1所中学在地震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受损面积达3000多平方米。龙家村小学因为规模小，地形复杂，在原址搭建板房成本太高。“预算是48万元，所以采取拆除重建的措施，让学生暂时分流。”

　　但是，学生的分流遇到了众多阻力。“村民不愿意，觉得小孩上学太远。其实他们主要是怕学校因为分流而消失。”晏伟祥解释说，学生学籍不会变，仍保留在龙家村小学。

　　9月4日中午，因为停电，灯草塘小学使用一台6.5千瓦的发电机发电，给学生煮面条当午餐。分流而来的学生给学校增加了不少压力，而孩子们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灯草塘小学校长陈选云注意到，中午12点到下午1点这段时间，分流而来的龙家村小学的学生很活跃。“他们不能很快从自由活动的状态调整到午休状态。但在我们学校，这是午休时间，学生们要待在教室里看书或者睡觉。”

　　不仅孩子们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环境，老师们也还处在适应期，对此感受最深的，莫过于龙家村小学校长刘顺跃。

　　9月4日上午，在大石板小学，因为停电的缘故，学校以吹哨子的方式来代替上下课铃声。此时，刘顺跃说了一句：“之前我们学校禁止使用哨子。”——在龙家村小学，哨子只会在紧急情况下使用，提醒学生有危险，迅速撤离。

　　哨子的使用还只是小事。让刘顺跃感觉更为沮丧的是：去到不同的学校，教育理念上会有一些分歧。“我觉得，引导孩子比管理孩子更重要。”早操时，刘顺跃看着400多名学生在操场上排队时乱成一锅粥，他自己也眉头紧皱。“其实可以告诉学生们，要挺胸、收腹，站直了，不能乱动，向右看的时候才能看齐。”

程谨的新岗位，在会泽县城东风小学

　　“那意思是，你现在还处在与新学校的磨合阶段？”我问他。

　　刘顺跃停顿了一会：“嗯......不能说是磨合，应该说是接受。”

　　“这种接受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想了想，说：“总会有点不甘心吧！”

　　“最美乡村教师”带来的压力

　　“2013年最美乡村教师团队”的光环，并未从根源上改变他们的生活。而在心理上，大家背负的压力反而更重了些。

　　刘玉良的女儿刘思语于2012年11月出生。他的妻子程谨今年9月考去了会泽县城，而他自己暂时被安排在纸厂小学。

　　陈仕华找了位纸厂乡中学的女教师，2013年11月18日领了证，但是还没办酒席。他习惯称她为“女朋友”。

　　幸金正和一直坚守在他身边的吴艳芳结了婚。2013年9月，吴艳芳也成为了特岗教师，在灯草塘小学任教。这学期，幸金正也随着学生到了这所小学。

　　蒋正阳依然很内敛，说话细声细气。他认识了一位当地的女孩，是县医院的护士。女孩家就在他所在的大石板小学背后，他打算今年年底结婚。

　　刘顺跃，则依然过得很艰难。大哥癌症过世后，父亲也生病了——股骨头坏死，得拄着双拐才能行动。他的妻子、“会泽七子”之一的周凤慧，近半年来，身体和情绪状态都大不如前。

　　今年3月，刘顺跃咬咬牙，花了近6万元买了一辆国产品牌的SUV，成为继陈仕华、刘玉良、幸金正之后第四个买车的人。因为长期骑着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他的风湿病愈发严重，“一到阴雨天气，或者吹到凉风，就刺骨般地痛”。

　　近6万元的车款，是刷信用卡付的。“我们都这样，去县城汽车店时，兜里只揣着几百块钱”。现在，他每个月要还2500元车贷，占月工资的77%。他笑着说，自己的生活“退回到两年前”。

　　各大媒体的报道和登上央视“最美乡村教师”的评选颁奖台，其实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改变。“县教育局给龙家村小学每个班添置了一块电子白板，给我们七个人每人配了一台手提电脑。”

　　刘顺跃在纸厂乡租了一套房，2300元/年。他觉得房子里很温暖，其他老师也经常会来这里聚一聚，他们在这里倾吐压力。

　　从2012年底到2013年初，再到2013年年底，“会泽七子”多次接受媒体的采访。刘顺跃的感受是：“每一次采访、发言，都好像被放在火上烤。”幸金正则总结道：“（2013年下半年）我们学校的教学成绩从全乡第5名掉到了第7名。”

　　曾有老教师问他们：“你们怎么修路的？修了多少路？我们也修路了，怎么不报道我们？”这令他们不知怎么应对。

　　当他们略无奈地倾吐自己无奈又尴尬的情绪时，周凤慧走进来，重重坐在沙发上，笑着说：“看到你们真的很高兴。”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语气里带着疲倦。比墙壁上婚纱照里那位脸蛋略圆的新娘，瘦了好多。

　　周凤慧病了半年多，一开始是甲状腺肿大，“老觉得快好了，但一直不好”。她打了42针，每一针价格都在500元以上，效果并不明显，又从西医转去看中医。“我越来越觉得没有力气，每次想着想着就相当不好。我怎么会生病？我怎么老是不好？”因为担心身体，她的睡眠也差了许多，“我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虽然我很累。”

　　2014年上半年，她上课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都是他们帮我分担，我去看病。”这学期，她被调到乡幼儿园。还没开学，她就请了一个月假：“我特别受不了小孩子吵，好像有根针从脑袋上扎进去，头都要炸了。”

　　她说，自己本该在2013年就调到罗别古小学的。“报道出来后，不好走了，就又在下面支教了两年。”

　　渴望改变现状

刘顺跃。他在空空的龙家村小学教室里出神

　　教师编制少，流动慢。在会泽，98%的特岗教师会留下。而“会泽七子”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蒋正阳和陈仕华所在的大石板小学距离牛栏江不远。远远地看过去，牛栏江的水呈现出静止不动的模样。

　　9月4日上午，蒋正阳给学前班孩子讲了一个故事，名字是“给你一个惊喜”。课后，他坐在板房宿舍里，望着窗外。外面是一丛绿篱，再往外是学校操场，再往远处，目光就被层层叠叠的大山挡回。“我每天看到的就是这些，不会有改变，也没有惊喜。”

　　这是蒋正阳在纸厂乡的第十年。十年里，他的心被大山驯得像牛栏江水一般平静。“每天都在重复前面一天”，每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蒋正阳都期待有新的事情发生。但是，他知道，下一个十年很可能与这十年无异。“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也不会让人产生想要往前走的紧迫感。”

　　2012年11月，蒋正阳的父亲突发肠梗阻，被半夜送往会泽县医院急救。“我妈妈不识字，不能签字，给我打了好多电话。”因为手机信号不好，蒋正阳在第二天早上7点多才发现这些未接来电。“拖得实在太久，等不了，就让医生代签”。他上午11点赶到医院时，父亲刚被推进手术室。

　　现在，当护士的女朋友也希望他去县城，“但是很难”。虽然中专师范毕业的蒋正阳，已经于2009年拿到大专函授文凭，明年3月也能领到函授本科毕业证，但是，“县城很多学校要求全日制本科生。我的机会很少，只能等。实在不行，只有留在这里了。”

　　想要改变现状的，不止蒋正阳一个。幸金正也觉得，继续留在纸厂乡，已经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

　　“这些年，我们没有进步，反而倒退了。”陈仕华老家在县城周边，怕父母将来老无所依。他打算后年要孩子，“这里的教育、医疗都比较落后，还是希望孩子成长的环境好一点。”

　　但正如吴艳芳所说，“不是有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会泽县教育局组织人事科科长唐忠诚介绍，特岗教师在5年后可以申请参加调动考试，但是有98%的人最终会留下。“年轻教师如果有机会走出来当然很好，但系统内教师编制少，空缺编制少，调动计划少，流动非常慢。”

　　“我就呆在这里了。”中专师范毕业的刘玉良在纸厂村已有12年，他认清了现实。32岁的他通过了大专考试，“读函授本科，需要3年。那会我都35岁，超龄了。她（程谨）能去县城我已经很满意了。”县城的教学、管理方法很新，对教师的个人成长很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小孩以后上学很方便，只是她要辛苦一点。”

　　刘玉良在会泽县城买了一套140平方米的房子，每个月得还1500元房贷。“现在没钱装修，还要攒3年。”他租了一套老房子作为过渡，8月26日，他将母亲、妻子、女儿安置好后，就回到了纸厂乡。他很期待中秋节的来临，“9月5日下午放学了，我就去县城，带她们回老家过中秋。”

　　“我要从头开始”

数据来源：会泽县教育局纸厂乡中心学校

　　“会泽七子”里改变最大的是程谨。有了孩子，换了工作的地方，她觉得很幸运。

　　9月4日晚上九点半，程谨还没有休息。女儿刘思语的精力很充沛，躺在沙发上，双手扳着脚丫“咿咿呀呀”地说话。

　　“有了孩子之后才发现，这才是家。”程谨住在会泽县城老街的出租屋里，没有电视、电脑，客厅里摆着两张沙发，两张矮茶几，墙壁上光秃秃的，显得很空，“但是，有种生活被填满的感觉”。

　　把生活填满的不仅是孩子，还有工作。“刚到这个学校（东风小学），特别忙。”程谨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考到县城。

　　7月26日下午，程谨接到朋友的电话：会泽县城东风小学正在招考，27日是报名的最后期限。那时，程谨正在刘玉良的老家老厂乡。“没多想，就是想去试试。”夫妻两人27日一早赶回龙家村拿教案，赶到县城东风小学报名时，程谨是最后一个。

　　此前，程谨和刘玉良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待在纸厂乡的打算：“当时都计划好了，让小孩跟着我们在下面（纸厂乡）上小学；等上初中，就让她奶奶带着来县城。”

　　程谨的数学考了80多分。参加面试时，她很担心：“要是有人问‘你不是最美乡村教师吗？你还考出来做什么？’，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纸厂乡，程谨曾听人说：“他们既然是最美乡村教师，就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其实，她觉得继续待在龙家村并不是最好的打算。之前她在龙家村觉得还不错。可一到县城，程谨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好多东西都是新的，要重新学。”

　　原本教数学的程谨被安排教语文。“每看到一个语文老师，我都要上前搭话。”他们的经验与程谨的观念并不相同，“我觉得读写很重要，但是他们觉得教学生拼的过程特别重要。”程谨发现，新学校很多教室的讲台上放着录音机，一问才知道，这些录音机是用来教语文的，”因为老师本身的发音可能不是很标准”。在程谨看来，录音机一般是用来教英语的。

　　家长会对程谨也是个新事物。9月2日，她通知学生家长下午2点半开会，当发现隔壁班的家长会时间在晚上，她很诧异：“怎么家长会在晚上开？”对方反问她：“你们怎么下午开？下午的时候好多家长都在上班。”——在龙家村小学，家长会在白天任何时间都可以召开。

　　“这里的家长对孩子很关注，只有他们了解你后，才会稍微放心。”为此，程谨准备了四页发言稿。家长会那天，程谨拿到学生花名册，她特地找了一本字典，认真地对照，“非常忐忑，怕把学生的名字念错”。果然，程谨不太熟悉“灏”（hao，读第四声）这个字，“之前，我认为它应该读‘影’。”

　　随着在县城的时间越长，程谨越多地开始考虑她和刘玉良的问题。“他长期在下面，没有安全感不说，孩子大了，培养压力会很大。”她希望刘玉良能上县城来。

　　9月5日早晨7点，程谨走出出租屋，在街口吃了早餐，穿过挤满了学生和家长的小巷，到达学校门口，一声“再见”后，她走进了东风小学的校门。她身上的红色针织衫，是她去年9月穿着去参加央视“最美乡村教师”颁奖典礼的那件。

　　前一晚，她婉拒了我们跟她进入学校的请求。她要将“会泽七子”和“最美乡村教师”带来的荣誉、名声以及压力全数抛掉。“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我要从头开始。”（都市时报记者何惠子）

　　“会泽七子”今天在哪里？

　　程谨女 1986年生 2012年5月入职龙家村小学，今年9月考入会泽县东风小学

　　任二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刘玉良男 1982年生 2012年5月入职龙家村小学，现在被安排至纸厂小学

　　教一年级、六年级数学

　　刘顺跃男 1983年生 2012年3月就任龙家村小学校长

　　本学期被安排至灯草塘小学，教三年级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