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迦茚(左)是茚旺高中的董事长。学校副校长送了一张今年高三年级的毕业照给他

    由当地企业家张迦茚、张迦旺出资投建的茚旺高中，校舍建筑及校园环境十分优美。本版图片记者 王中杰/摄

    备课室里，教研成果都挂在一面墙上，供老师共享

    吉他社是人气最高的社团之一

    每周一次的书画社活动人气颇旺

    学校实行住宿制，晚上11点半宿舍熄灯后，学生都准时睡觉

    县域教育资源匮乏，公校垄断高考优异成绩成为常态；而会泽茚旺高中这所民校却凭优秀高考成绩抢了老牌公校的风头。民办高中教育已开始搅动州县高考格局。

    手握中考693分的优异成绩，会泽学生宁德宇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活。他没有接受宣威一所高中的2000元奖学金，而是选择花4000元，就读会泽县茚旺高中。

    放在10年前，这个选择会被认为是极不明智的。因为会泽的教育水平远落后于宣威，宁德宇和哥哥及村里的大多同龄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到宣威上学。而现在，情况发生了逆转。

    茚旺高中，这所由企业家投资成立的“民办公助”高中，因优异的高考成绩，于2011年一炮而红。今年高考，该校成绩更是远超会泽其他两校。如今，除了慕名而来的学生，前来考察学习的学校更是“几乎每月都有”。它的异军突起，改变了县域教育生态中“公强民弱”的固有格局。

    93名考生高考超600分

    来自社会、教育部门以及地方领导的肯定和祝贺，都在彰显这所中学高考成绩的辉煌。

    6月22日晚，曲靖市会泽县茚旺高中文科1班的高三毕业生孟迪躺在家里的床上，一夜无眠。想着明天就可以查到高考分数，和她同校的理科考生李文金，同样激动得睡不着。第二天，两人先后收获了他们预想中的喜悦：孟迪653分，李文金666分。

    在茚旺高中今年的高考成绩单上，取得600分以上成绩共有93人。这样的成绩堪称优秀，除了云师大附中、曲靖一中等“名校”，好过省内绝大多数中学。普洱、西双版纳、迪庆、怒江4个州市所有中学今年高考分数上600分的人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

    进入会泽县城，在一处工地的围墙上，6月23日就已经拉起了印有茚旺高中今年高考成绩的大红布标；在会泽县教育局一楼大厅的硕大电子屏幕上，会泽县委书记陈国宝发来的贺信不停地滚动。

    来自社会、教育部门以及地方领导的肯定和祝贺，都在彰显这所中学高考成绩的辉煌。有人这样评价：茚旺高中用6年时间、3届毕业生，改变了会泽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教育落后”印象。

    在人口超过100万的会泽县，专办高中的除了茚旺高中，还有一所年长茚旺高中4岁的实验高中，以及创办于1926年的历史名校——会泽一中。

    实验高中与茚旺高中相似，都是投资过亿元的现代化中学；而历史厚重的会泽一中校园里，参天古木、典雅阁楼以及古老的文庙，都在散发着浓重的文化气息。

    但是，实验高中和会泽一中今年的高考成绩，都被茚旺高中的光芒淹没。今年高考，实验高中有1379人参加，600分以上21人，比去年增加16人；会泽一中只有5人上600分，算是实现了学校近3年来高考600分以上零的突破。挂在会泽一中校园网站上的宣传片虽以“会泽一中2013年高考创造奇迹”开篇，但老师们的失落感仍不言而喻。

    像宁德宇这样慕名前来的学生，陆续出现在茚旺高中的校园里。如今，先考上曲靖一中，然后转学到茚旺高中的，已不再稀奇。据会泽县教育局局长陈加明介绍，当地三所高中学校的师资其实不相上下，老师每年参加省、市各种教学比赛取得的成绩，就是很好的例证。生源方面，当地实行划片录取中考生，每个学校都有好、中、差的学生。

    师资、生源条件都对等，那么，茚旺高中优于他校的高考好成绩是如何取得的？

    教学与管理的特有模式

    精细化管理体现在很多方面：教师集体备课、人人有课题；教师与学生共用课表，作息时间统一。

    位于会泽县城东郊的翠屏山，四时苍翠。山脚处一片8.9万平方米的淡黄色建筑群，就是茚旺高中。

    6月26日晚上7点，学校特意宰杀了一只羊。在学校食堂三楼，高二年级主任张成忠和该年级的所有班主任，说是为了给今年获得好成绩的高三老师庆功，但大家都明白，要借这顿庆功宴请教毕业班的成功经验。张成忠“野心勃勃”：明年，他带领的毕业班要争取再次刷新这所中学的高考成绩。

    酒席开始，张成忠领着高二年级的其他老师逐一敬酒。酒杯见底前，被敬酒的高三老师必须将“秘诀”倾囊相授。觥筹交错中没有对同行的嫉妒，流露更多的是来年赶超的自信和勇气。

    席间，学校的董事长张迦茚有些激动。在这所“民办公助”性质的学校，对老师的管理完全和其他公办学校一样，工资也相差无几。张迦茚将学校的成就归功于全校师生的“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

    “合力”，在教学楼三楼的3间集体备课室里上演。6月26日上午9点20分，在高二年级的集体备课室里，七八名生物老师正在讨论下周高二生物课教学的重点、难点。坐在中心发言人席位的一名女老师发言完毕后，在座的其他老师陆续开始补充，表达自己对教学问题的看法。讨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后，老师们形成一套最优方案，各自带回。下周的教学就将照此开展。

    一名老师走进集体备课室对面的一间办公室，将形成的教案交给另一名老师。这是学校对教学管理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教师团队形成合力的背后，是学校实施的精细化管理。

    曾在会泽一中任教20年的张惠芸，6月份刚送走茚旺高中2010级文科1班的毕业生。她在茚旺高中任教5年多来，最大的感受是，这所学校“重视过程”，无处不在的精细化管理，践行的就是“只有过程走得踏实，结果才会更完美”这句话。

    建校以来，老师间通行“与学生共用一张课表”的做法。从每天早晨6点半起床，至晚上11点半熄灯。老师都按学生的作息时间表统一作息。为了工作，学校的120多套公租房全都住满老师。很多当地老师在会泽城里购有住房，但大多两三天才会回一次家。近乎苛刻的管理虽有些不近人情，但“看到自己教的学生能取得好成绩，值得”。

    “人人有课题、天天在研究、年年出成果。”这是教科室主任尚有福的口头禅，不管是功成名就的老教师，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都必须把心思放在教学上。“老师有事做，他就不会想着打小麻将。”校长李兴富认为，教学研究其实也是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的一种方式，而且这样更能体现老师的价值。

    精细化的管理模式也得到陈加明的认同。他认为，在会泽现有的三所高中里，茚旺高中之所以成绩突出，管理和落实功不可没。

    另外，茚旺高中还有一个其它公办学校没有的先天优势：它兼容了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的优点，民办公助的办学模式，学校在享有公办学校的身份和待遇的同时，又受益于民办学校的灵活机制。更难得的是，学校投资者“不求回报”，向学校投资2亿元，至今未从学校拿走一分钱。

    “我是一个文盲”

    家庭贫苦，童年失学的遭遇，给茚旺高中的董事长张迦茚留下了深刻记忆。他热衷于捐资助学，与此关系密切。

    陈加明所说的“投资者”，就是茚旺高中的董事长张迦茚及其弟弟张迦旺。

    受访时，张迦茚的第一句话颇令人意外。他说：“我是一个文盲。”

    张迦茚1957年出生于会泽一个农村家庭。他出生时，会泽正在开发以礼河电站，张家地处毛家村水库上游，不得不迁到了会泽县的者海乡。童年的张家兄妹饱受贫困之苦，上学成为奢望。只读过小学一年级的经历，给他的人生刻下了一块难忘的烙印。

    上世纪80年代初，20岁出头的张迦茚踏上了谋生之路。从一辆手扶拖拉机到后来的大轮拖拉机，再到解放牌卡车、奔驰、宝马，他领着弟弟张迦旺开出了一个运输公司。

    钱挣到了，但他至今没有忘记上不起学的童年遭遇。“人不能一辈子只盯着钱。”如今他仍在感叹，如果当时谁给他一个学期8角钱的书费，也许他现在就不会提不起笔。

    从开拖拉机跑运输挣钱开始，张迦茚就在当地捐资助学。30多年来，他先后在会泽县的21个乡镇捐资修建了23所希望小学，救助过的失学儿童、贫困大学生超过300人。

    2007年，会泽县决定先改扩建职业中学，再建一所普通高中，可资金没有着落。县政府主要领导找到了张迦茚，希望他投资参与职中建设。当年9月19日，他与会泽县政府签订合作办学协议，把目标锁定为打造一所“全省一流、西南知名、全国有影响的实验性、示范性学校”。

    按计划，茚旺高中第二年秋季学期就要招生开学。虽然签订协议一个月后学校就奠基开工，但事实上，“当时连学校的规划图纸都还没有”。

    张迦茚心急火燎地找到云南省设计院。“我们建的是学校，不是商品房。这是福泽一方的善事。”他在设计院动情地演讲了一番，果然奏效。学校的设计图纸很快出炉，当年11月7日，学校破土动工。张迦茚甚至住进工地里的工棚，顶风冒雨自己监督建设过程。

    2008年8月27日，这所位于会泽县城东郊的崭新学校投入使用。投资超过2亿元。

    张迦茚将学校看作回报社会的爱心工程。茚旺高中所收的经费全部归学校管理使用，他从未拿过学校一分钱。

    茚旺高中的校长李兴富，当时是会泽县实验中学的副校长，“曲靖市中青年教研教学优秀人才”，首届“云南教育功勋奖”的获得者，全省知名的语文特级教师。他已被昆明一所名校看中，但就在他准备赴省城开辟新天地的时候，张迦茚找上了门，长谈之后，将李兴富留了下来。

    “我对这所学校的真心、真情，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李兴富将张迦茚投资办学的行为称为“大爱”。这感动了他，让他决定参与茚旺高中的筹建。

    难以复制的气质

    “别人学不走”的东西，不光是一所学校独有的文化。民办学校的灵活机制和管理，为其他学校的发展和改革带来了启示。

    在张迦茚决定投巨资办学之初，人们难以相信一个企业家会去投资中学教育，干这种“赔本买卖”。

    刚起步的学校毫无资历和名气可言。希望孩子能接受良好教育的家长们，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会泽一中或是名声日隆的实验高中。直到办学第三年，茚旺高中仍然面临生源短缺的问题，学校只能无奈地补录了500名中考落榜生。

    副校长杨珺琳清楚记得，办学第一年，校长按照当地教育部门要求向老师们下达高考指标，没有一个老师回应，包括几名副校长。眼见这位年轻的校长“好高骛远”，有位老教师还特意发短信劝导李兴富“做事要切合实际，脚踏实地”。

    如今，在谈论茚旺高中时，李兴富会冷静地强调不要过多关注学校的高考成绩，应该更多关注茚旺高中的内涵发展。每次接待慕名而来的同行，他都开诚布公。“人家愿来，说明我们值得看；让人看，也能赶着我们往前走，要不以后就没人来看了。”

    占地203亩的茚旺高中校园内干净整洁。6月26日下午4点50分，在该校教学楼三楼的一间大教室里，20多名学生正在泼墨挥毫、精心素描。他们主要来自高一、高二年级，因为兴趣爱好而相聚于学校的“书画社”。学生中间的大个子胡学云，是茚旺高中6个美术老师之一。他指导的“书画社”是该校20多个学生社团中，最受学生欢迎的社团之一，高峰时期有100多名社员。

    每年，学校都要办“学生艺术节”，那是“书画社”大显身手的机会。成员们不仅能在全校师生面前挥毫、泼墨，赢得掌声和荣誉，一些优秀的书画作品，包括手工艺品，还能进入学校的德育陈列室，成为学校历史的一部分。

    在“书画社”爱好者静心描摹的间隙，从“英语角”飘来英文绕口令的声音，让人忍俊不禁——那有些疯狂英语的味道。与此同时，在另一栋教学楼一楼的“慕竹吉他社”，高一年级的刘英琦正抱着心爱的吉他，跟着老师弹奏出美妙的旋律。她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学吉他，但升入初中后，因学习任务繁重被迫舍弃。她没想到，在竞争更为激烈的茚旺高中，竟然还能重拾久违的爱好。

    李兴富认为，茚旺高中的文化、气质、精神都是特有的，“别人学不走”。而这所学校难以复制的东西，不仅只是气质。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一所民办学校的成功固然不可照搬，但这也应该引起教育管理部门的反思：与责任链不完善的公立学校相比，民办学校的管理密合很多。这应该给其他学校的发展改革带来更多的启示。

    编后记

    一所位于国家级贫困县的民办高中，成立仅6年，就用高考升学率获得了主流的认可。从当初生源不足到现在“倒吸”公办生源，成功从公办学校中突围，这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它是怎么做到的？是否仅仅是昙花一现？能否保持下去？

    深入探究后发现，原来这学校并不算完全的民办，而是“民办公助”。当初出于当地改扩建职业中学的需要，政府对外“招商引资”，招来了本地一位热衷教育的企业家。

    改扩建职业中学在很多地方都有，但不是所有的学校都像会泽茚旺高中一样，短时间内因高考升学率成功逆袭。采访中，所有人都将源头指向学校的投资者张迦茚。

    本地出生，童年失学，白手起家干企业，坚信高考改变命运……在资助这所高中前，他已在本地修建了大量小学，资助大量失学儿童。没有人会怀疑这位本土企业家对家乡教育的热忱，尽管他定下的“打造全省一流、西南知名学校”的目标看起来有点好高骛远，但他终归获得了世俗的成功。公办教师资源，民办管理体系，外加明确的办学目标，一切看起来似乎也不复杂。

    但这一切不可复制。为教育大笔投资，不求回报，继而感化校长、老师，留住人才，一步步实现生源优化。尽管校长强调“我们不仅仅是考虑升学，还将素质教育放在重要位置”。但是，封闭式教学、师生统一作息、老师带病上课，这些都在说明，应试教育体制下的逆袭难有特例。更何况，学校目前获得的所有来自主流的赞誉，都来自在迎合应试教育游戏规则基础上的突破。

    那位不求回报的投资人的教育梦，大概正走在绽放的路上。

    “民办公助”的办学模式，在茚旺高中发挥出了优势：学校在享有公办学校的身份和待遇的同时，又受益于民办学校的灵活机制。加之精细化的管理模式，使该校在短时间内出了成绩。（记者 朱勋航）